接下来的一个月,林家往来贺喜的宾客进进出出,热闹的不得了。
林如海竟一刻都不得清闲。
先是从京都一路押送来的定礼到了,一共一百八十抬,数十箱的黄金白银不必说,还有上等绫罗绸缎一千件,景德镇玉器二十件、镶金玉如意十八柄、汗血宝马十二匹……等等等等。
全都是按着亲王娶亲的最高规格给的。
抬轿摆满了整个院子,甚至大门外都堵住了,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如海忙派人收拾,也不拘是什么,先挪进阁楼空房里去,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太后和圣上赐的贺礼也到了,又是十里红妆,水泄不通。
接着,林如海又是好几天忙活。
等终于忙完了,林如海闲下来,心里便有了其他考量。
从前,林家虽家底殷实,在扬州府算是颇有资产,但和京都官员一比就很逊色了。
更别说玉儿外祖母所在的贾家,祖上一门两国公不算,还和史王薛三家权贵世代交好,他当初若不是考中探花,哪有资格娶敏儿。
坊间或有言: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就是在形容贾史王薛四家的泼天富贵,其中为首的就是贾家。
所以史老太君来信,说想把玉儿接回贾家教养时,他才会心生迟疑。
俗语有言:两姓人,待不得一家门。
纵然玉儿是史老太君的亲外孙女,可到底姓林,去做客一段时间也就罢了,若长年累月的住下去,难保贾家其他外戚不说闲话。
玉儿生性聪颖,心思又细腻,去了贾府,别人要有个眉高眼低,她恐怕都得入心,再加上孤身一人,漂泊在外,难保有寄人篱下之悲……
可不去又不行。
他原本打算舍一大部分家资,先送去贾府,再让玉儿过去,权且给她充当底气。
可这次玉儿定亲,他核对礼金单子时,竟是倒抽一口冷气,礼金上随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比他通府加起来都要值钱。
这种情况下,就不适合送大笔银钱去贾府了,免得贾府的人面子上过不去,还是以亲戚情分说事吧。
他拿定了主意,便去后院跟黛玉说。
京都据扬州有上千里水路,收拾行装、准备人手船只,也是需要好几天时间安排的。
黛玉此时在自己屋里,她正歪着头。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两个丫鬟,两人都是宫装打扮,梳着两把头,穿着淡粉色的夹袄,个头跟她差不多高。
她俩一个叫鸣环,一个叫珠翠,是随王府的定礼一起过来的,说是王爷派来服侍她,同她们一起的,还有两个宫中出身的教养嬷嬷,一个姓桂,年长些,另一个姓方。
鸣环和珠翠看着也不过十一二岁左右,体态婀娜,身量匀称,一举一动大大方方,长相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
两人倒也很好区别,鸣环戴着两个璎珞纹白玉耳环,珠翠头上插着一只翡翠绿步摇,这是随了她们的名字。
林如海见到黛玉,说了准备送她去贾府的事,又问起她的意见,黛玉知道这是父亲权衡再三后的决定,便点点头,直接答应了。
商量起行走事宜,黛玉沉吟道:“轻舟简行最好,免得招人耳目。”
她性子喜静,不愿大张旗鼓。
林如海了解女儿脾性,想了想,颔首道:“也罢,等你平安过去后,为父再给你寄一应所需之物。”
商议罢所带之物,又开始商议随行之人。
鸣环和珠翠是王爷派来服侍黛玉的大丫鬟,自然得带去,还有桂嬷嬷和方嬷嬷自不必说。
这样已经有四个人了。
等过去贾府后,史老太君必定还要安排其他丫鬟嬷嬷。
就按照公侯小姐的规格,贾敏当年,也只有两个贴身大丫鬟。
林如海想了半日,捋须道:“先不管这么多,总不能自家府里一个人也不带吧?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头雪雁,再把她加上,剩下伺候的小丫头就算了,你过去你外祖母家,她会做安排的。”
黛玉乖巧道:“都听爹的。”
林如海一笑,从后院出来,去安排了。
府里的管家林正却有些不解,斟酌再三,开口问道:“老爷,小姐出远门,您不派护卫高手保护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林如海哈哈大笑,指了指他,道:“你能想到的难道我想不到?不必担心,镇平王早差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影卫暗中保护玉儿,一个影卫比我派一百个护卫都有用的多。”
林正合掌笑道:“阿弥陀佛,王爷对咱家小姐倒是体贴入微,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林如海点点头,道:“再往后看吧。”
据这几次墨封的行事,林如海当真挑不出来一丁点差错,但这也不能证明他是良人……
黛玉尚不知自家爹爹诸多复杂心绪,她既已答应去外祖母家,便立即开始打点行装。
一路上的必备用品自有人打理,她要收拾的,是自己想带过去生活的东西。
金银玉器,丝毫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她唯独舍不下的,只有两种。
一是各种书籍字画,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真想把林府书房彻底清空,全都打包随身带走。
鸣环见她踟蹰于书房中,面露遗憾,揣摩出了几分意思,开口道:“姑娘,你若喜欢这些书,带去便是,不用担心行礼过重的问题。”
黛玉听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
鸣环道:“大不了再加派几条大船,一切有王爷呢。”
黛玉浅浅一笑,默了半晌,摇头道:“算了,还是留几本给父亲吧,他是个书蟲,若我全都带走了,他嘴上不说,不定如何心痛呢,何况我已读过这些书,放在脑子里的东西,再带在身边,反累赘了。”
遂一本书也不带,只命人把书房字画拿去。
再说回第二种她舍不下的,就是母亲贾敏的遗物。
珠翠见她在妆台前拿着两个旧发簪痴痴的看,似是犹豫该带哪个去才好。
她过去就着黛玉的手看了一眼,那两个发簪不但不名贵,可以说很朴素,半旧不新的样子。
一个簪尾嵌了一个朱红色的琉璃珠,另一个簪尾嵌了一个水清色的白玉珠,很难想象侯门出身的贾敏会有这样的首饰。
珠翠不知其渊源,也不好贸然询问,思量片刻,道:“姑娘若是喜欢,不若将两支都带了去?”
黛玉眼里闪过一抹追忆,轻轻道:“这是我们林家代代相传之物,祖父曾将两只簪子送给祖母,祖母又将它们交给了父亲,父亲把它们送给母亲,我无其他弟兄姊妹,母亲便在离世前把它们交给了我。”
珠翠有些不理解,她从没见过用簪子当祖传之物的,还有,若林家不是代代单传,这簪子又该怎么分?传给长子长媳吗?可那又不是什么宝物。
她这样想着,但并未多言。
黛玉看了半日,将朱红色的琉璃簪子放入奁盒中,将水清色的白玉簪子递给身后的珠翠,道:“替我戴上。”
珠翠替黛玉戴好簪子,问道:“姑娘,那支不带走吗?”
黛玉摇摇头,道:“不了,留给父亲做个念想吧。”
原来是这样。
珠翠这才明白黛玉犹豫半日的缘故。
既已收拾好行李,黛玉便择了一个晴天艳日,辞别了父亲,带着一众丫鬟婆子登上船。
开船的号角声呜呜一起,黛玉望着远去的扬州地面,渐渐消失在水面上,成为了一条线。
那写在诗里,映在心上,“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姑苏落叶秋,”的家乡终究是看不见了。
黛玉望着茫茫渺渺的无尽江面,心里也多了几分不知前路的茫然。
坐船怎么也要花个三五天功夫,因是深秋时节,到傍晚时,江面便起了一重雾,直到第二日清晨,雾气愈重,数里外的船只都看不见了。
鸣环和珠翠怕黛玉离家伤心,便想陪着她下棋消遣,结果两人加起来,也不敌黛玉,几个来回便败北了。
两人愁眉苦脸的瞅着棋盘,想不通啊想不通。
黛玉放下手中棋子,笑道:“这有什么怪的,自我学会棋艺,还没人能赢得了我。”
她言语里带出几分得意来。
珠翠抱着臂,狡黠一笑道:“姑娘可别得意的太早,终有你遇上对手的一天。”
雪雁向着黛玉,小辫一甩,道:“能称得上我们姑娘对手的,还没出生呢!”
珠翠看向鸣环,两人相视一笑。
黛玉好奇:“你们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
珠翠冲她挤挤眼睛道:“王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姑娘将来就知道了。”
“好呀,我把你们当正经人,你们居然敢取笑我!”
黛玉羞恼起来,作势去挠她的腰身。
珠翠闪躲着,一边笑,一边求饶道:“姑娘,姑娘,在船上呢,且放我一马吧!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黛玉哼了一声,收了手,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眯了眯眼,问道:“你们方才那些话,莫不是故意说的?”
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
自这俩丫头到了她身边,总变着法儿夸王爷,一次是偶然,总不能次次都是偶然。
鸣环哑然失语,没成想这么快就被看穿了,忙低着头,不敢再多说话。
珠翠一脸苦笑,求饶说,“姑娘万莫怪罪,是临走时,王爷嘱咐的,姑娘心思通透伶俐,竟给猜出来了,我们办砸了差使,还不知王爷以后该如何怪罪呢。”
这倒有趣,林黛玉抿唇,无辜的眨着眼睛,“你们告诉我,王爷都嘱咐什么了,这件事我便再不提及。”
“这……”鸣环和珠翠对看一眼,终究一咬牙说,“姑娘,王爷嘱咐,让我们一定要在他未来王妃面前有意无意的多说他的好话,再没别的。”
林黛玉一听,乐的捂嘴直笑,再稍一细想,脸刷的红了,像彩霞一般艳丽,怕被别人看出来,掩饰着转移话题,“我刚还纳罕,问你们的事,反被你们扯到王爷身上。”
鸣环一笑,“我们虽受命多替王爷美言,可刚才的话却并无半句虚言,这天下能比得上王爷的男子还未有出生,姑娘以后便知道了。”
珠翠认同的点点头,“要我说,也只有像姑娘这样霞姿月韵的仙女才能配的上王爷。”
黛玉羞的直跺脚,骂道,“你们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了你们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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