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卧的门咔哒一声合拢，声音很轻，奈何客厅里是两个精神力SS级的变态。
颜叙和菲尔德停了话头，一起看向乔楚。
“小鬼睡着了。”
乔楚迈着长腿绕过地上的盒子走到颜叙身侧，垂着眼视线一停，落在颜叙的右脚上。
大概是因为没知觉，注意力又在别的地方，颜叙没发现自己的脚从拖鞋里滑出来，直接垂在了地毯上。
颜叙没穿袜子，脚下的深色花纹地毯衬得他皮肤更白。
神经受损会让人感觉不到寒暑冷热，但其实伤腿的血液循环不好，反而更应该注意做好保暖。
这也就是颜叙的体质足够好，足够他多任性几回。
今天乔楚出门太早，颜叙的衣服是他自己穿的。
如果是乔楚来照顾，不会让他不穿袜子从小旅馆里跑出来，两只脚光了一整天。
乔楚弯下腰，单膝跪在地上，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颜叙脚掌微凉的皮肤，为他重新穿上鞋子。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们之间隔了多少天涯海角、沧海桑田，他总还是要她照顾，才能吃饱、穿暖。
不会委屈着。
颜叙看到乔楚弯腰，原本还以为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低头就见她动作温柔地给自己穿鞋。
他的脚原本应当没感觉的，见到这一幕时，却仿佛有柔软温热的触感，从已经死透的神经末梢，一直暖到心脏的位置。
眼中的场景和脑子里某段尘封的画面重合。
记忆里的那双手同样骨骼匀停，肌理柔韧有力，有时温暖，有时滚烫。
年幼的他从那双手中缩回了自己的脚，别扭得像个熊娃。
声线里明显带着幼童的稚嫩，说出的话却是，“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穿。”
随后那双手的主人有些无赖地伸手一捞，重新捉住他的脚。
“用不着长大，我可以一直照顾你。”
乔楚已经收回手重新站起身，颜叙的眼睛仍在出神地盯着自己那只重新放回轮椅踏板的脚。
那一瞬间，他好像有点舍不得让乔楚放手。
他这是被女流氓折磨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么？
他居然盼着女流氓摸他？
“你们聊完了吧，拍卖会时间快到了，赶紧换衣服。”乔楚直接走到门边打开门，“菲尔德先生，您是不是也该回去准备准备？”
菲尔德眼睁睁看着乔楚态度极为自然地给颜叙穿了鞋，总有一种这事儿她已经干过千百遍的既视感。
“我是该回去了。”菲尔德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回头提醒了一句，“希尔睡着了就先让他在你们这儿住一晚，我明天再过来接他。关于希尔怎么吃药吃饭睡觉，你们可以直接问希尔抱着的那只熊。”
颜叙被弹片打穿心脏的时候都没皱下眉头，听见菲尔德提到熊，眉头倒是飞快地蹙起一瞬。
问熊？
问熊一加一等于几么？
菲尔德一走，颜叙还没回头，莫名就觉着，待在自己身后安安静静地没出声的乔楚，大概率没憋好屁。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莫名变得有些沉重。
然而逃避拯救不了颜叙。
“亲爱的，我们来换衣服吧。”乔楚声线里恶趣味的愉悦又甜又腻，听得颜叙仿佛被焦糖糊住了脑子。
颜叙不用想也知道乔楚想干嘛，第一时间先把自己颈侧的那颗痣护住，“是我换衣服，没你什么事，回你该回的地方。”
“你身边和你心里，就这两个地方是我该回的。要不你帮我选一个？”
颜叙：……
要不是因为腿瘫了，他的脚趾能尴尬到抠出一台军用机甲。
乔楚没真的指望颜叙能给她选一个。
“我就是想帮你换衣服而已，”乔楚手指探向乔楚衬衣的领口，被颜叙一脸冷漠地挡住了，“不用。”
乔楚觉得颜叙似乎比之前更加抗拒她的触碰。
她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你自己来吧。”
乔楚猝不及防的放弃，让颜叙满身的抗拒一下子没了着落。
他在抗拒什么呢？
乔楚？
还是似乎逐渐被女流氓驯化的自己？
颜叙暂时没想明白，并且不想再去想这么鬼畜的问题。
乔楚一转身，从摆在地毯上最大的一只盒子里拎出一条长长的晚礼服裙。
颜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裙子——
刚刚他还没来得及问，难怪那些衣服配饰铺得桌子沙发地毯上都是，他一个男人，打扮得再怎么精致，也摆不出这么大阵仗。
果然是有属于乔楚的零零碎碎，悄没声儿地混入其中。
“那你在这里换吧，我去你房间。”乔楚一边说，一边拐进了颜叙的主卧，反手掩上门。
什么叫“你房间”？
颜叙觉得乔楚这三个字，绝不仅仅是在区分他住的主卧和希尔目前所在的客卧。
乔楚这混蛋，肯定是不经他这个主人同意，就已经在心里暗戳戳地分配了他所有房间的归属。
总之，趁着乔楚没在旁边饿狼一样盯着，他先换了衣服再说。
颜叙保持着警惕，先是手脚麻利地把衣裤换好。
衣服的尺寸极合身，衬得他宽肩细腰，臀翘腿长。
可惜只能坐在轮椅上，视觉上的美感打了几分折扣。
Alpha无论男女，一般不会化妆。
颜叙换衣服很快，即便是佩戴袖扣、领针、领带、方巾等等一整套下来，也没花太久。
乔楚却始终没从房间里出来。
一个有些微妙的念头在脑子里突兀地冒头——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印象中的乔楚，应该手脚极为麻利，并且永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事先安排好一切。
而这印象就很没道理。
今天应该只是他跟乔楚认识的第三天。
颜叙胡思乱想之间，乔楚已经从主卧出来。
主卧在套房最里面，要过一道侧面嵌着雕花镜的走廊。
乔楚包裹在长裙中，曲线曼妙的侧影，缓缓滑过镜面。
颜叙所在的客厅刚巧可以看到镜子里的人。
走廊拐角处，乔楚脚步一转，面对着颜叙走过来。
那件长裙剪裁精妙，正面包裹却略显保守，只一对精致的锁骨，自简洁的圆领之上袒露在外。
然而乔楚背后，那一小块雕花镜边缘，却映照出乔楚背部大片晃瞎人眼的莹白细腻。
颜叙眉头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尚未打开的衣服盒子，掀开其中一个，里面是一件轻薄而修身的西装小外套，应该是搭在礼服裙外面的。
只是那外套的背部也不是什么正经布料，而是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
颜叙：……
不愧是你，女流氓。
乔楚走近，弯腰把地毯上装鞋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装饰着亮晶晶珠宝的高跟鞋。
颜叙手肘支着轮椅扶手，围观乔楚换上鞋子，戴上项链、耳坠。
偶尔侧身，乔楚那片皮肤莹白的背与不盈一握的腰便要在他眼前晃上一道。
清晰的脊椎线一路向下，延伸进贴身剪裁的布料里。
可能是那些珠宝反光的问题吧，颜叙眼睁睁看着乔楚变得越来越耀眼。
她没用任何让颜叙看不懂的瓶瓶罐罐，脂脂粉粉，只从那抬大得夸张的化妆箱里，挑捡出一支口红，在唇上轻描浅画。
画了唇，乔楚忽然停下，脸上略带出点担忧的神色朝着颜叙走过来。
颜叙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微仰头看她时，她的手掌正好落下，像云朵一样覆在他的额头上。
“好像不是很热，37°，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颜叙：……
乔楚不提还好，她一提，颜叙连耳根带脖子都红了，深深浅浅，天边晚霞似的连了一大片。
颈侧的一颗朱砂，像是将落未落的一点残阳，红得滴血。
乔楚似乎并未察觉颜叙某些羞于言说的隐秘心思，点到即止地收了手，将那只唇膏收进小巧的手包里，“卡特琳娜刚刚发消息催我了，我毕竟还占着她未婚伴侣的名头，就先过去陪她。”
颜叙半垂着眼，“你去吧。”
乔楚将那件被颜叙暗骂不正经的西装外套披上，转身走到门口。
颜叙盯着乔楚半遮半掩下，更加惹人遐思的背，想着提醒一句什么，开口的话却变成了，“邀请函的事，谢谢你。”
乔楚停了步子，却没回头。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颜叙目视着套房大门在眼前合拢。
刚刚他连乔楚的正脸都没看到，却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真，比第一次见面时她满口胡沁的前世姻缘要真，比她提到“定情信物”的时候也要真。
可能是因为乔楚的语气既不深情，也不缱绻。
像是风吹水面泛起涟漪，因为天经地义，所以平淡无奇。
腕子上隐藏模式的光脑震了震，是颜叙之前在光脑里设定的新闻关注提醒。
虚拟操作屏弹出，颜叙略过标着“潜逃17年连环杀手抓获！罗塞提守卫巡警再立新功”的地方新闻，直接转到头版头条。
粗黑的字体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多抓住人的眼球一秒——
虫族突袭！黑天鹅要塞失守！克兰星域沦陷！
大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元帅已紧急调兵迎战，要塞失守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
颜叙翻看了其他官方网站的相关新闻，里面都没有透露出更多的消息。
但是在一些民间论坛和野鸡新闻网站上，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说是从九军里透出消息来，这次黑天鹅要塞失守，是因为叛逃的前少将颜叙，目前已经离开联邦所在的星域，正式加入了虫族军队，还将黑天鹅要塞的全部军力、布防、战术等等许多重大机密泄露给了虫族，帮助虫族将黑天鹅要塞乃至于之后首当其冲的克兰星域一举拿下。
帖子下面的评论大多在毫无根据地肯定这个传言，要么就是在骂颜叙。
偶尔有一两条有理有据地说楼主瞎编乱造的，也很快就被淹没了。
【不然为什么虫族不突袭别处，先突袭黑天鹅要塞呢？还不是因为颜叙对黑天鹅要塞最了解？】
【他有虫族血统，现在说不定已经认祖归宗了。】
【人渣！】
【楼上骂的不对，人家不是人，最多只能骂虫渣。】
【从虫族的角度看，颜叙可不是虫渣，反而是虫族的大英雄。】
【草，这种人当初怎么进的军队，军部那帮人脑子也让虫族吃了吗？】
【……】
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颜叙眼下正跟卡莱星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穿着晚礼服准备参加牛鬼蛇神云集的黑市拍卖会，他自己都要信了。
各种帖子的评论里，有一条置顶加精的吸引了颜叙的注意，回帖第一句就说：【我是十六军第一机甲师一名普通士兵的妻子，一个月以前，因为颜叙这个畜生泄露机密，我的丈夫再也没能从战场回来。】
颜叙眼睫轻颤，悬在操作屏上方的手指，缓缓捏紧，又飞快松开。
指甲嵌入的手心，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几秒钟后，颜叙关掉了虚拟操作屏。
屏幕熄灭前，帖子最后一句话消失在颜叙平静的眸光里——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