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盘旋在蕾米莉亚内心的，是纠结的恐惧。
她原本以为艾德会在后面加一句“王妃死前托孤于我”之类的话。
然而他并没有！
话题就这般卡在了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语境下，让作为孩子的她很恐惧。
富有层次的深蓝色短发，年轻俊雅的面容，冰色的冷淡眼眸。
诚然艾德·希尔巴特的外表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比她的父母可以说是小上一轮还多。
但是。
当她尚在襁褓之时，这个男人就是这幅模样了啊！
整整十几年，他的外表没有一丝衰老的迹象。
考虑到这是个存在魔法的世界，蕾米莉亚合理怀疑他并不是人。
所以她才会不由的问出那样愚蠢的问题……毕竟年龄对于非人而言是无意义的。
百米的高空寒冷非常——但她的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理性和探知欲在博弈，最终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先不去在意此事。
主要也是因为她觉得艾德不会再多说什么。
森林、山川、平原——无数风景从他们脚下离去，那些都是她上下两辈子都从未见过的美丽。
从弗洛伦塔的王城到边境必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蕾米莉亚原本以为自己会在马车上睡着，却没想到竟就着月光看了一路。
这期间她没有再开口，艾德也没有主动寻起话题。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一同走完了后半程，直到前方的景色定格在了望无止境的森林。
艾德用力收了收缰绳，骏马便朝着地面奔去。
蕾米莉亚问道，“已经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快了。”
艾德平淡的回道，不一会儿他们便完全着陆，在坑洼的土路上开始缓行。
咯噔——车轮从积着泥水的土坑中狠狠撵过，泥点溅了蕾米莉亚一身。
一夜过去。太阳越过山头，澄金色的阳光破晓了靛青的天际。
树影斑驳错落的倒映在蕾米莉亚的身上，她眯起眼，望见了不远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用石砖垒起的城门。
“这是边境城镇纳托利亚。离森之边境约两小时的路程。”
艾德一边说着，一边停下了马车。
他动作优雅的翻身下马，然后无比绅士的，朝蕾米莉亚伸出一只手。
“……不用了。”
蕾米莉亚抽了抽嘴角，拎起裙摆从马车直接跳下。
好在动作虽然有些狼狈，但她并没有摔在地上。
艾德看了她一眼。
然后优雅的跃上了马车。
“……？”
“接下来的旅程就靠您自己了，公主殿下。”
“啊？”
“这是您选择的道路，我没有义务要照顾您。”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却也模糊了他的身影，“加油，我拭目以待。”
蕾米莉亚猛地睁大了眼睛，“可是——”
“放心。如果有万一的话，尸体我会好好回收的。”
“……我才不准备死啊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蕾米莉亚紧绷着一张脸，对着马车上的男人极力举起自己的双手。
“？”
“钱，创业启动资金。你总归要给我点吧，我现在身上可是身无分文啊！”
“……您公主当了十八年——”
“没错，分文未收十分清廉。所以可以给我点钱了吗宰相大人？”
“请您见谅，我也是那种出门在外分文不带的人。”在蕾米莉亚的脸色要由黑转紫前艾德及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什么，径直抛给了她，“作为替代，把它拿去当了吧。”
“哎？！”
蕾米莉亚惊呼一声，手忙脚乱的接住了。
入手的，是一片冰冷，凹凸却又细腻的质感。
她看着手里的银色怀表愣了愣。
——这是可以随便拿去当的东西吗？
蕾米莉亚急忙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马车驶离的背影。
他们已经分开了。
……
结果直到最后蕾米莉亚也没有卖掉艾德给的怀表。
她直觉那是对对方而言即使不算重要，也算是稍有分量的东西——否则也不会随身携带是吧？
将那样的东西简简单单的当掉实在让她有些膈应，哪怕送自己这块怀表的是个混蛋。
所以蕾米莉亚还是收好了怀表，转而用路边的石子和草梗搓了一些“水晶首饰”。
她不敢直接搓黄金或者宝石——虽然国王有禁止她接触魔法但没禁止她接触律法，用魔法变幻出的奢侈品牟利最高判几年□□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顺带一提，走私皇室财产直接判死刑。
所以那一房间的金银珠宝，她是一件都不敢拿啊。
一方面是担心纯粹的水晶原石当不了几个钱，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第一次用魔法干这个技艺不精——总之，这次造假蕾米莉亚十分用心，前后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还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
在身上覆上了淡化认知的魔法迷雾后，蕾米莉亚走入了当铺。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柜台后戴着一副老花镜的当铺老板只是一把接过她递出的首饰，随便检查了一下后，无比随便的报出了一个价。
“这些全部，五百，成不？”
蕾米莉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反正无论给多少钱对她而言都是稳赚的。
老人将她刚搓的首饰全部扫进一个盒子里，然后从柜台下翻出块淡紫色的储存水晶，操作一番后扔给了她。
淡色的水晶经过打磨，虽是菱形，握在手里却并不感到割手。
它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其内部，正中心旋转着一个小型的魔法阵。
一串数字浮现其上。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钱”。
这还是蕾米莉亚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钱。但好在虽然没真正到手过，但她还是知道该怎么使用的。
出门右拐。她在隔壁的成衣店给自己整一套新的衣服和鞋子。
然后她储存水晶里的数字就从五百变成了五十。
漆黑的双眸充斥着晦涩不明的情感，蕾米莉亚盯着水晶看了很久，随后紧握着它，昂首挺胸的走向了不远处的驿站。
一个穿着麻制粗衣的壮汉正靠在驿站的广告牌下。他望着朝自己缓步走来的蕾米莉亚两眼发光。
他刚刚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这姑娘径直走进了镇里最贵的成衣店，都不带犹豫的。
“大小姐！”男人声音洪亮的打了招呼，热情的问道，“您要去——”
“森之边境！”不待他说完少女便斩钉截铁的说道，“五十。爱走不走。”
“……”
壮汉面无表情的看着蕾米莉亚。
蕾米莉亚抬起头，用写满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目光与他对视。
“……走。”壮汉咬牙切齿的说道。
“好。”蕾米莉亚也不废话，径直走向男人身后的马车，“到地方了再给你钱。”
“……哦。”
心有不甘，但也没有那么不甘的壮汉跳上了马车。
五十秘银，森之边境，一个来回。
说实话，不亏不赚。
虽然没有狠狠的宰大城市来的大小姐一笔让他心有遗憾，但毕竟是纳托利亚这种穷乡僻壤，再等下去他可能一个早上都是空车。
“大小姐啊。”就和每个正常的驿站车夫一样，为了排解长途的无聊，壮汉和车厢里的蕾米莉亚攀谈道，“您去森之边境是去度假的吗？”
“……不算吧。”
蕾米莉亚含糊的回道，此刻她正从自己的魔法空间取出了那封委任状，认真的查看着。
“师——车夫。你很熟悉森之边境那边吗？”
“哈哈！算得上吧。毕竟平时村里的日用品都是我负责拉过去的嘛。”
“……哦。听上去很不方便呢。”
“是啊。就连从纳托利亚到那儿的路都是村民自发修的土路——不过那边风景很好哦，毕竟就临贴着森林啊。”
“是呢。”
感觉到了蕾米莉亚的心不在焉，车夫只是笑了两声，没再继续开口。
毕竟从大城市来纳托利亚肯定花了很长时间吧，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也很正常。
聊天可需要体力了。
“那个。”
出乎他意料的，少女又开口了。
她的问题有些奇怪，“你觉得边境之森，是片怎么样的领地呢？”
“……领地？”
男人先是下意识的重复了自己不理解的词，随后习惯性的放弃理解，豪爽的开始说道自己的想法，“边境村说实话就是个穷村子！不过就算穷也有穷的好处，因为大家日子过的都很不容易，所以村民之间都很团结，氛围也很友好。”
“这样啊。”蕾米莉亚的脑子还在高速的旋转着，“那你觉得前任领主——村长是个怎样的人呢？”
“老村长的话是个好人哦——哈哈！说到老村长，您敢相信吗？他居然中了头奖！！拿着大笔奖金和城里的儿子媳妇去过了。”
“……那真是恭喜他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傍晚吧？”
“……”
蕾米莉亚怒了。
好快的动作，好高的效率！那条狗究竟把自己的国家渗透到了何种地步啊！！
“虽然会感到舍不得。但老村长一把年纪了，可以的话还是和儿子一起住好吧？”没有察觉到她的愤怒，车夫继续悠然的说道，“不过他也说了。过不了多久城里就会派年轻人过来接任他的位置。”
“哈哈！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还是想感慨一下。”
“到底是哪个年轻人运气能那么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在一串无比痛快的笑声中。
蕾米莉亚始终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