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被那句话给刺激了——有可能是全部吧。
原本就衰老年迈的国王两眼一闭顿时晕了过去,脸色从蜡黄变得煞白。
那具枯槁般的身体裹在宽大繁重的皇袍中,严严实实,只在伸出的手腕那露出那皮包骨般的一截。一时间让蕾米莉亚不由的怀疑自己的老爹是不是早就爆金币了,自己一直以来面对的不过是具木乃伊。
颤抖着,她伸出手指,试探性的凑向鼻翼下方。
哦,没死。
“虽然外形这般……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很结实。”
高挑英俊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然后像是抱起孩童般的,双手抱起了国王。
蕾米莉亚没有兴趣继续坐在地上仰望这个混蛋。只不过在她准备靠自己的力量挣脱礼裙的束缚站起身时,目光却被脚边耀眼的金色所吸引了。
那是顶王冠。
原本。一直。戴在她父亲头上的那顶。
“很漂亮吧。”她听见宰相平静的说道,“金子的光芒。”
“是啊。”
蕾米莉亚站起身。顺手捞起了脚边的皇冠,伸长手臂将其扣在了老国王的头上。
“可惜我没有兴趣。”
艾德没有回话。
抱着国王的他只是朝着蕾米莉亚微微低了低头,然后便转过身踱步离开。
而她也只是目送着他远去,没有跟上。
只是用“国王心腹”来评价艾德·希尔巴特的话,未免有些过于简单了。
随着诅咒的加深,原本正值壮年的国王越来越衰老。他曾经的英勇果决和文韬武略皆被时间卷走,只留下了一个虚弱又多疑的老人。
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去。哪怕是他曾经牢牢攥在手中的野心和权利,最终也不得不放开了。
如今弗洛伦塔的真正掌权者是艾德·希尔巴特。充斥在皇宫中的,则是他的支持者和反对者。
埃德森·弗洛伦塔的故事应该落幕了。然而他却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独生女的身上,期望她与密斯特尔的王子联姻,诞生出新的王位争夺者。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那平时无论对何种决定都“好好好”“是是是”“行行行”的女儿居然会在联姻上反抗的如此强烈。
甚至一刀把这条路直接断了。
留在谒见厅的蕾米莉亚并不是干站着。事实上她现在慌得一比,正对自己的胸部上下其手。
可恶。她刚刚可是把那么黑!那么长的一把匕首直接插进去了啊!虽然自己老妈在梦里告诉自己只要不违背誓言就不会出事,但果然还是会害怕的好吧!
她是不怕死。但她怕痛苦的死去。
王妃早已身死,世界上已经无人可以再解答她的疑惑。蕾米莉亚的脑内疯狂挖掘关于那一夜梦里的回忆,明明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却又如同印在了脑海中一般,清晰的令人恐怖。
漆黑如鸦的长发,曜石般的眼睛。
她轻缓的掀起细长的睫毛,用一种慈爱又悲伤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本能的,蕾米莉亚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是她的母亲,被称为魔女乌夏的女人。
——我已经不恨他了。但我仍深爱着你。
女人说着,摊开双手。
通体漆黑的匕首在皙白的手掌中格外突兀。
——再深刻的誓言也留不住他对我的爱。
——所以我不需要它了。
母亲向她缓步走来,手里捧着那把不详的匕首。
她牵起自己的手,不容拒绝的将它塞入了自己掌中。
无数的记忆和情感涌来,蕾米莉亚一下子明白了全部。
魔女的女儿也必然是魔女。哪怕她的父亲因为恐惧而禁止她接触一切魔法。
这是魔女用自己的感情制成的魔法道具,拥有极为强大的效力。她曾希望用它来证明两人亘古不不变的爱情。却没想到反而逼得自己的恋人狗急跳墙,趁她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了结了她的性命。
母亲交付完誓言之刃后就消失了。蕾米莉亚这十八年来只在梦里见了她一次。
但这一面改变了她的人生,她开始瞒着父亲偷偷学习魔法。并成功将匕首藏在了梦中,以此躲过父亲的耳目。
她原本以为这把匕首会永远留在自己的梦中,却没想到最终的结局竟是“我□□自己”。
世事过于难料。让她不由的联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如果可以传达的话她想告诉乌夏。人的一生过于漫长,不小心爱上几个渣男很正常。没有必要用爱折磨自己紧逼对方,让他去吧,将他狠狠的沉进时间的河底。
豁达一点。
然后在不小心回忆起时,在心里真诚的祈祷对方不得好死就行了。
“……爱情真是,狗都不碰。”
蕾米莉亚最终喃喃了一声。然后离开了谒见厅。
……
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应该说是睡得太好了,以至于当尽心尽责的侍女伸手来扒自己被子的时候,她一边大喊着一边死死抓紧了被子边缘。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我没有睡过一次懒觉!!”少女的双眼依旧紧闭着,用近乎于哭喊的声音说道,“昨天我都自爆了!不做公主了!!还不让我睡一次懒觉有没有天理!!”
也许是因为自己大喊的内容过于惊世骇俗吧。对方停下了动作。
几乎是无缝衔接的,蕾米莉亚再度进入了梦乡。
睡觉真好。
只要睡着了。就不需要面对把自己当工具的父亲,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宰相,作为公主的职责,数不尽的学习和工作——
她顺着梦境越逃越远,却猛然间被一股寒意摄住了脚步。
漆黑的双眸猛地睁开,黑发的少女下意识的蜷缩了身子。
她是被冷醒的,初春的早春还是那么冰冷刺骨。
“早上好。敬爱的睡美人殿下。”
四平八稳的声音从自己脑袋上方传来。蕾米莉亚睁大了眼,僵硬的转动脖子。
她对上了一张精致又冷淡的俊脸。
艾德·希尔巴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吧。”蕾米莉亚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抹了把自己的脸,“而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我的床前。”
没洗脸。没刷牙。没梳头。没化妆。没换衣服。
虽然是放在任何一个普通女性身上都堪称“事故”的场景,但因为上辈子是社畜的原因,她的羞耻心早就丝毫不剩了。
倒是艾德,即使面对她堪称“一塌糊涂”的模样也照样面色不变——让她反而有些怀疑自己在对方眼里是不是就是个萝卜。
“失礼了。请您谅解。”英俊的宰相语调平淡的说着,“只是时间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过于珍贵,比起黄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对于您。”
蕾米莉亚用死鱼眼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床上坐直了身。
被褥随着她的动作落下,堆积在她的腰边,而她下半身还埋在被子里,双腿图舒服盘成了O型。
不止是腿,她的背也是弓着的。
而她此时此刻正用着这般放松的,毫不端庄的姿势,歪着脑袋无感情的看着他。
“怎么。杀我还要挑时间?”蕾米莉亚露齿一笑,十分爽朗,“现在就可以哦。我这个人对死亡是没有仪式感的。只要够快无痛就行了。”
“您对死亡那破罐破摔般的坦然态度值得称赞。但很可惜,我并没有取您性命的意思。”
“应该说即使是头好吃懒做又不肯繁育的猪。只要它的姓氏是‘弗洛伦塔’,那它在‘弗洛伦塔’的皇宫里就是无可置否的高贵存在。”
“……”
蕾米莉亚很想冲上去撕碎对方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但可惜的是,事到如今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力,自己都差了不止那么一丁半点。
弱小是最好的灭火器。一想到打不过,她的杀心就这么淡了。
“为了把您培养成一名合格的‘王妃’。国王陛下从没让您过度涉及权力,学习的也只是些用于成为处理政务的工具般的知识。”
“但即使这样。您漂亮的脑袋里所装的器官依然不是纯粹的装饰物。”
“……呵呵。”
艾德轻笑出声,那声音竟有几分由衷的高兴。
“真是太好了。我很高兴。毕竟和聪明的人对话能省很多力气。”
“——那你知道和你说话的人很容易折寿吗?”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说出来了。
明明只是句无关痛痒的吐槽……但即使是这样的吐槽,也是曾经的她无法说出口的,更别提还是对着面前这个混蛋,弗洛伦塔的宰相。
因为被所有人看着。因为想要还算轻松的活下去。
但是。自昨天的摊牌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真是。一时开摆一时爽,一直开摆一直爽啊!!
“还有力气反抗。这很好。”
被自己怼了的艾德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还是让她有些许的不爽。
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男人递来的纸张所吸引了。
那是一张“简历”般的东西,左上角还贴着自己的正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
蕾米莉亚本想脱口就问“这啥玩意”。但她刚被夸过聪明的大脑却通过那过于厚实的纸质还有印在右下角的醒目红章,先一步推断出了面前的这张纸是什么。
黑色的双眸猛地睁大,“这是……委任状?!”
“是的,公主殿下。”
“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蕾米莉亚·伽登领主阁下。”
男人笑着,微眯起双眼。
“今天开始。您就是森之边境的领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