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在城北三十里处,坐马车走着半个晌午便就到了。
老太太与太妃的车停在前头,由得嬷嬷扶着落了车。明歌将初姐儿交给了奶嬷嬷,才赶上去侍奉老太太。
庄子的主人已迎了出来门前。
妇人五十年岁上下,上身麂棕的对襟广袖,下身暗驼色的百褶裙。都是上好的丝绸,贵气鲜艳。见太妃来,已远远地行了礼,眼角笑出了褶子:“可恭迎着您来呢。”
待妇人上了前,太妃才开口:“这几日要扰着平南侯夫人的清净了。”
“哪里有这一说,娘娘客气了。我这儿盼着您来,才好热闹热闹。”平南侯夫人说着,领上来自家一对儿女。
明歌这才看到,长宁郡主也在。
浅浅一身月白的绸缎料子,亭亭立在平南侯夫人身旁,笑着与太妃一福。“娘娘一路辛苦,往里头歇脚去吧。”
太妃颔首,将人牵了过来。“你也有心了。”罢了,才看看老太太,“我们走吧。”
长宁郡主走近了些,似才见着明歌。“夫人也来了?早两日世子还说,带着户部人来庄子,重新量量田产的。该也是今儿来的。”
陆恒说的公差,原来是这回事儿。替长宁郡主办私活儿。
明歌心中冷笑了声,方接了话去,“爷提过一回,这几日公差。原是往郡主这儿来的。也好,一会儿来了,好与老太太多说说话。他好些时候没陪过老人家了。”
“是呀,可要劳烦他了。”长宁便也微微颔首,扶着太妃先往前头去了。
看人走远些,文思月拉了一把明歌的袖口,“说什么都得带上你家那位呢,很相熟似的。你这几日也没问过陆恒?”
“没问过。他倒是交代了一回。说上回只是办公差,碰巧在明月庵中遇到郡主。他真要向着别的人,我也管不了。”明歌说着,牵起文思月的手跟去老太太后头,又看平南侯夫人旁的徐二。“你那冤家也在。”
文思月多有生气,“真是,太妃说来庄子避暑,到没说来的是平南侯府的地方。若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徐二按捺不住,凑来问好了,“文娘子来了,有趣有趣。我屋子里好些野味儿,昨儿夜里打来的,一会儿叫厨子作来给你尝尝。”
“……”便就是最不想说话的,偏生还得开口应付。文思月只道,“不劳烦世子爷了,我随太妃吃素。”
“那怎么行?”
“我的心意,你总得先瞧瞧。”
文思月乜了他一眼,拉着明歌走快几步,各自地去扶着太妃和老太太,干脆眼不见为净了。
将入来庄子,便有丝竹之声幽幽传来。寻着声响,便见是在小山谷的清凉台上,有人设宴起舞。这还是明明白日里,便已是靡靡之音。
太妃顿了顿足,望着那边青衣绿舞的重重人影,眉头不觉紧了紧,很快又恢复平静。
还是平南侯夫人察言观色,方上前一步来,“娘娘,二皇子是昨儿下响来的。在那边赏歌舞呢。”
帝王家,素来家教都严。太妃此下的不悦,众人都看在眼里。却也无人敢劝什么。二皇子也是不好得罪的。
平南侯夫人也只好问起,“太妃娘娘可也要过去看看?”
太妃叹声,“我看那儿也凉快,整好有歌舞,我们便去那里歇脚吧。”
太妃脚下好像很急,先去了前头。
明歌和三太太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被拉开了些许距离。
三太太知晓得多些,便小声与老太太提点着事儿。“二皇子近年来脾性古怪了些,皇后娘娘那边也没法儿,尝与太妃诉苦。如今就这么一个嫡出的皇子了,太妃自然看得重。可二皇子行径不大干净,勾栏里带了好些人出来。”
老太太叹息了声。“大皇子当年替陛下挡了一箭,可惜了,那孩子秉性好,叫人省心。”
“是呀,龙生九子…”
三太太话没说完,前头太妃忽的顿住了脚步。话声便戛然而止了。
远远地,已是二皇子正赏歌舞的清凉台了。明歌抬眸望了望,便也知道太妃为何忽的不走了。
清凉台上,舞姬们的歌舞也停了。那领舞的舞姬,穿极少的料子。腰线袅娜,风韵十足,被二皇子一把拉去同坐,一双鲜白的长腿已盘去了二皇子腰间,随之小嘴刁着新鲜的葡萄,送去二皇子口中…
太妃年纪大了,又是名门养出来的闺秀,哪里见得这些。一挥衣袖,与平南侯夫人道,“罢了、罢了,看不得。”
平南侯夫人十分识趣儿,转身便替太妃引路。笑道,“我下头设了水车房,凉快得很的。请娘娘去那儿坐下歇脚。”
太妃没了心情,先回了厢房打点行装。
明歌与文思月也各自寻了厢房落脚,而后坐在一块儿说说话。
“也难怪太妃生气。”文思月吃着平南侯夫人叫人送来的葡萄,“我都宁愿没见着,那场面,真难看!”
“我怎么记得,还作郡王的时候,二皇子不是这样的。”明歌念起那会儿一道读书的二郡王,少年白衣,隽秀倜傥,招了多少女郎喜欢,可眼里也只有徐婉晴。
“听闻是徐婉晴与大皇子订婚之后,便一蹶不振。”文思月悄声的,“也只是听说,皇后娘娘如今将二皇子看得重,不许人随意传言。你我也都小心些。”
明歌点点头,也吃了一口葡萄。庄子上种的,拿山泉水泡过,冰凉清甜。
门外又进来了一行婢子,端着大小的碟碗,一一送来二人面前的圆桌上摆下。为首的婢子,生得眉清目秀,与文思月一福。“给文娘子请好。这几道野味儿都是我家世子爷请您吃的。”
文思月脸色变了。“他真是…真是说不明白。什么野味儿,我这儿不受用,你们都撤走吧。”
那婢子笑着,“我家世子爷说,我们只管送来,便算是办好差事儿了。这些菜都听凭您处置,我们便暂退下了。”
说罢了,带着一行人退出去。
“他这人真是…”文思月起身,也不能留人。只再看到那些野味儿,瞳孔猛地缩了一缩。“真是晦气!”
明歌这也才看到那些菜。
盘缩成一团的红烧大蛇,整只烤熟的大田鼠,蒸熟了又摆成原形的野□□…
明歌也替文思月不平起来,“这哪里是请你吃野味儿?这分明是叫你难受的。”说完,她便喊了青禾来,“再叫几个人,将这些都扔了!”
青禾望着桌上的东西,也吓了一跳。“这、平南侯世子就叫人送这些来?”
文思月愤愤,“徐亭远,这一笔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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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得晌午的事,庄子里气氛便显然抬不起来。
太妃心口闷闷,午睡也睡不着。老太太只好陪着说话。两位老人家,都走不远,从各自厢房换去了水车房纳凉。
水车房设得十分精巧,山谷里的泉水鼓动着水车,带起阵阵凉风,直往房中送,是以房中不必设冰车,便已经十分凉快。
平南侯夫人忙着上瓜果,又作了和事老。
“二皇子也知道娘娘来了,这会儿正沐浴更衣,道是夜里请娘娘一道儿往清凉台晚膳呢。”
太妃看了看三太太,回平南侯夫人道:“今儿来好些修佛的人,他那地方我们去不得的。若要晚膳,便办在这里吧。离厢房也近,我们也省了脚力。”
平南侯夫人应着,“那我这便让亭远与二殿下传太妃的意思。”
徐二就坐在文思月对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时不时给文思月挤个眼色。这会儿听得平南侯夫人喊自己的名字,才收敛了几分神情,往太妃面前应差事儿去了。
明歌给文思月递了块儿冰镇哈密瓜,叫她消气。余光扫见坐着一旁的长宁郡主也在看她。明歌礼貌与边点点头,当是问候过。
长宁礼貌地抿唇笑了笑,才半天的功夫,已换了一身秋香色的裙子,头面轻简,素净得十分柔和。这爱换衫的习惯,到已和陆恒十分相像了。
等徐二出了门口,长宁才起了身,带着婢子往太妃面前一福。
“方下了场山雨,凉快了好些。庄子里的葡萄园风光好,又酿了葡萄酒,长宁想请娘娘出去走走。”
太妃见着长宁,方还紧着的面色变得和悦,看向一旁老太太,“夫人也一道吧,往葡萄园里,试试长宁的酒。”
老太太应声起了身,明歌忙上前去扶着。老太太笑道,“老三媳妇儿陪着我便好。你们女儿家的有话说。”说着,目光指了指明歌身旁的文思月,“你们自个儿自在些。”
明歌一福,笑笑,“您走前头,我跟着您呢。也不耽误和思月说闲话。”
众人这才一同出了水车房。
葡萄园子在山脚下,灌着从山谷里倾泻而下的山风,凉入人心脾。葡萄滕都挂在搭起的竹架上,蜿蜿蜒蜒的一条小道儿,往园子深处的酒庄延伸而去。
到了酒庄,长宁给太妃和老太太寻了间纳凉的藤屋。明歌则和文思月坐来外头的凉亭里吹风。
“京都城里热久了,这会儿真是凉快。”文思月的扇子都不打了,撂去茶台上。想起那徐二,又生气,“真是物以类聚…”
当着是长宁的地盘儿,文思月话不好说透。明歌一听却也明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徐二宿勾栏名声在外,和二皇子今日作为到是颇相似的。便也难怪平南侯府人唤他去替太妃传话。
明歌笑笑,“那几道野味儿的仇,我看你是记下了。”
文思月定定道,“得以牙还牙。”
明歌想起梦中情形,不禁笑了笑。这两日怨念得紧,将来文思月还追着人家去北疆呢。
还说着,一行婢子走来。
为首的婢子穿鹅黄褙子,眉眼精神。其余两个婢子推着架新装好的冰车,里头凉着好些琉璃的酒盏。
“我们正给太妃和永康侯夫人送葡萄酿呢,夫人与文娘子也都尝尝?”
琉璃酒盏被婢子从冰车中取了出来,剔透的酒樽,外头浮起一层白色的水雾,里头载着殷红的酒汁儿。
文思月正是心烦,酒又诱人,干脆接来了。明歌也同她一道儿用了杯。果酒酒气不重,带着葡萄枝叶与果实的清香,冰过的,凉爽。
黄衫婢子又亲手送来两只香囊,“我们夫人说,庄子里蚊虫多。这是给客人们防身的。”
香囊用的是风信紫的丝绸,看起来儒软温柔,上头刺绣着兰花儿草,招人喜欢。明歌接来其中一个,兀自地挂在腰间。文思月也拿起另一个。明歌方与那黄衫婢子道,“那替我们多谢平南侯夫人了。”
等人走开,文思月继续盘算起如何对付徐二。明歌一旁点点头,又摇摇头。能的不能的,都给她出出主意。念起日后徐二在北疆遇袭下落不明的事儿,明歌只好趋利避害地提点,好想叫她这辈子早些珍惜。
可文思月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你竟叫我和他好生说话?”
“付明歌,你是越来越帮着外人了。”
“……我哪里敢。”明歌笑笑,“帮着他,我得什么好处啊?”
正还说着,藤屋那边忽起了好些动静。
小婢子们轰的一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各个手忙脚乱,脸上惊悚,大喊着:
“蛇!有蛇!”
“快、快来人,太妃娘娘还在里边儿。”
“永康侯夫人也被困了!”
“……”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旧城春深》已开,喜欢的宝宝们点一点收藏呀。
祁山连日暴雨,明舒被暗影追杀落单,同一个陌生男子在竹帐里躲雨。
男子自称曹二,北城柴夫。
剑眉星目,宽肩窄腰。
穿一件没袖的麻料背衫,袒着一身泛油光的腱子肉。狭小的空间里,汗渍味道冲鼻。
她谎称自己父母双亡,遭舅母嫌弃,无家可归,方流落荒野。
男子几近不假思索:“你若没处去,等雨停了,跟我回家。”
不日雨停,男子果真带她回了城。劈柴养家,挑水做饭。想娶她。
明舒逃难到一半,还得往南边去。
舍不得大好的男人,许了自己三月假期。
这小三月,缱绻浪荡,铁汉柔情。
明舒觉着,往后回朝争名夺利,全是利害关系。
孟浪一回,也算值得。
三月后,她留书出走。南下认祖归宗,助兄长夺嫡。
正月宫变,权势到手,却功亏一篑。
兄长被活捉,大军攻破公主府。明舒匍倒在一双厚底黑靴前。
她自幼针脚活儿不好,是以手工也很好认。
抬眸望去,男子轮廓沉浸在月光里,微厚嘴唇紧紧沉着。瞧见她的脸蛋,弯身下来,嘴角泛起笑意,粗糙的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跑这么远来跟人学逼宫。好玩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