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除夕夜

除夕,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京都城的街巷里,万家灯火,炭屋暖窝。小娃儿绕膝,一屋子老小聚在桌边,吃年糕和火锅。

明歌穿着淡粉的袄子,外头捂着白狐绒的马甲,下身填棉花的百褶裙。陆恒见她没办新衣裳,特地叫人送来的。临出门之前,他将她捂得严严实实,下雪了,怕她着凉。

“有些应酬,夜里不来陪你用膳,你与初姐儿先吃。明日一早,我来看你。”

明歌笑了笑,“爷去吧。我和初姐儿在一块儿便好。”

陆恒将她揽来身前,在她额上轻吻了下。“我让人去如意楼定了席面,仙客来的戏台。不叫你觉着冷清,也叫初姐儿瞧瞧。”

明歌十分乖巧地,贴着他胸膛,揽紧了他腰身。“爷有心了。”

如意楼的席面儿好吃,明歌用了不少,初姐儿能吃饭食了,明歌用蒸鸡蛋伴着饭给姐儿作晚膳,又挑了两块清蒸鲈鱼给她。鲈鱼腮帮儿肉多,蒸的时候沾不到盐,给小人儿吃,整好。

后来,仙客来的大戏唱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初姐儿睡着了。院子里戏台声响大,也闹不醒小人儿。后门口上停着马车,文思月该在上头等她。

陆恒今日要陪长宁郡主回平南侯府,不会回来了。那两个看守的侍卫,明歌打赏了些酒钱,新春佳节的,也叫他们出去轻快轻快。

徐二领兵在贺兰山遇袭,生死未卜,文思月那般性子,定要去寻他。也不理会什么除夕佳节,连夜便要出发。

明歌打算随她先往北边去,再寻个驿站南下寻父亲。

她不作什么平妻,只想一家人团聚。她带着初姐儿走,陆恒也与她再无干系。

北风有些烈,疾疾在耳边呼啸着。

青禾推着她的椅车到后门,走去了前头拉开了大门。

小女儿在明歌怀里睡熟了。长长的睫羽,扑腾在粉嘟嘟的小脸上,十分安静。明歌再抬眼,却发现青禾的身形忽的顿了顿。

一道颀长的身影,雾白的大氅,缓缓出现在被青禾拉开的门中。

青禾连连退了两步,眼里惊颤着。“爷、爷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明歌抱着初姐儿,也想往后退,可还坐在椅车上,一点也动不了。

雪色之中,陆恒眸色冷冽,正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仙客来的戏不好看么?付姑娘。”

“……”初姐儿在她怀里,青禾身上大小的包裹,已然将她的意图暴露得再清楚不过。那便和他说得清清楚楚的再走也好。

“您放我走吧,爷。郡主有了身子,你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初姐儿给我,我带她去湖南。您若想她,日后来湖南看她。”

“我和长宁没有孩子。”

“你还想骗我么?我不作你的平妻。我付明歌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陆恒沉冷的脸色骤变,猛然一步向前,来抢她手中的初姐儿。

“你做什么?”明歌哭喊,小女儿被惊醒,哇地哭了起来。

他臂力凶猛,手指狠狠将明歌的腕子扣住。一手环过初姐儿的腰,便将初姐儿整个抱了过去。

两个侍卫跟在他身后,初姐儿被交到他们手里,陆恒厉声吩咐,“带小姐回屋。”

初姐儿哭。明歌向着女儿看,没管腿上的伤,挣扎着起身的时候,又一把摔在了雪地里。

陆恒一把擒住她的右手,将她整个拉了起来,一双目光居高临下凑来她眼前,烧起腥色的火,“三番四次想要丢下我,为什么?付明歌?”

明歌哭喊着求他,“您把初姐儿给我吧,思月在等我。”

陆恒眸光骤冷:“文思月,已上了往北疆去的官道。不会回来了。”他随即弯腰下来,将她一把抱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寝屋里去。

床帘被陆恒撕坏了,明歌的衣物也一件件被他夺走。陆恒的吻像滚烫的刀子,粗劣地割得她又热又疼。他掌心里像有烈火,一回回捧起她,意图将她焚成烟烬…

四更天的更鼓响了。

连续又绵长的四下,通透清脆,远远而近,又慢慢变远。

明歌脊背上大汗淋漓,辗转反侧,睡不沉。身上还是滚热的,没烧成灰,她还活着。手指触及得身旁的被褥,湿润的,绵软的。鱼肚白将将在窗外泛起,打开眼来,陆恒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淡淡光晕。

“醒了?”

明歌别开脸去,不看他,也不答话。疼楚还在她身上,一寸寸割着她疼。她身子不好,被带来这间宅子之后,陆恒没碰过她。昨夜陆恒却不知要了她多少回。

他又问:“为什么不说话?”那话里轻柔,仿佛和昨夜的不是同一人。手指背轻探来她脸颊上,染上一层湿润,又问,“你哭什么?”

“初姐儿呢?”她看来他面上,带着哭腔的问他。

“姐儿在侧间和奶嬷嬷睡。”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喝酒头疼?”

酒…奶嬷嬷…

她没有喝酒。初姐儿一岁多了,也没再和奶嬷嬷在一块儿,这阵子都是她和青禾照看着。

明歌看了看四周。床帏还在,藕色的,在夏日的暖风中轻轻飘着。楠木妆奁就在窗子下摆着,她身上衣物完好,陆恒好像根本没碰过她。这是绿竹苑的寝屋,不是那间外宅。

“到底怎么了?”陆恒声音里起了些许紧张。

明歌方意识到,她回来了。从那场可怕的梦里醒了回来。喉咙里还干渴,身上的疼楚也还在,夜里陆恒那般粗劣的行径好像挥之不去。

她尽量保持着声音里的平静:“只是,酒后,头还有些疼…”

陆恒蹙了蹙眉,凑来在她额上亲吻了一下。“让青禾煮醒酒茶来。”他说罢了,兀自起身,自己穿好鞋袜,又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忽的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少许,侧眸来看她,嘴角嗫嚅着两下,像有什么要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之后起身往屋外寻青禾碧江去了。

待青禾送来醒酒茶,陆恒扶着她起身。披件薄衣来她肩头,自己端着醒酒茶,一勺一勺地喂她。

明歌吃得十分规矩,也很是谨慎。不时偷看一眼陆恒的脸色,如今的陆恒,还很是从容,很是温存,和梦里的不是同一个人,才好叫她放心。

陆恒吹了吹勺子里热茶,又送来她嘴边。

明歌慢吞吞吃下,又小心打量了他一回。她有些怕他…

陆恒却开口:“付姑娘,我还没问你。”

“……什么?”

“什么叫,日后分着路走,各自都要好些?”

“什么又叫,我不必管你,你日后也不管我?”

“……”她是醉了,可自己说过的话也记得三分。没了酒后洒脱,她话答得小心,“酒后的胡话,爷也还记得?都是日后的事,我怎么知道。”

“不是吃味儿?”他勾着嘴角,笑得戏谑。

明歌清醒回来,想起昨日在明月庵中遇见长宁郡主的事。“吃味儿了,爷还管么?”她也笑了,有些苍凉。长宁日后有了孩子,她吃味儿又算什么。

“怕是难管,付姑娘的性子,变野了。”

他打趣,明歌在笑,喝着他送到嘴边的醒酒茶,打起如何与他早早划清界限的念头。

再带着初姐儿逃一回么?

陆恒如今没有警觉,比上一世定要容易些。

可老太太呢?老太太的劫数还没过。

这两世的恩,她都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