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天儿是越来越热了。
陆恒愈发忙碌，每每回到府上，都已是深夜。
明歌很是轻松，每日就早膳的时候与他打个照面，等他回来，便都已经早早睡下。
早睡早起，很是养身。她脸蛋儿圆润了，气色也好了。给陆恒的护膝也不做了，便多了闲暇喊文思月来府上喝茶赏花喂鱼。
侯府湖中的锦鲤养得肥，吃食的时候抢的欢。
明歌洒下一把馒头沫子，便听文思月说起明月庵里的事儿。
“那耿宜的夫人，都在太妃门前跪了两个日夜了。想求太妃娘娘替她父亲和相公向陛下求情。这般大是大非的，太妃娘娘哪里还有什么求情的余地？连皇后娘娘都不能干政，更何况太妃娘娘都修佛好些年了。”
文思月今儿一来，便与明歌说了探花郎耿宜的事。
如明歌梦境里的一样，探花郎耿宜与他那岳父安尚书，被人告发科举泄题舞弊，被皇帝清算，不日举家都要下狱了。只是这件事，在梦中发生在九月。如今却提前了许多时日。现下，方才五月中呢。
明歌只道，“她父亲与相公作那些勾当的时候，那安氏可曾劝过？那耿宜将糟糠之妻赶出门，又抢走一对儿女的时候，她又可曾劝过？如今来求太妃，便只是叫太妃难办罢了。”
“还是你的话与我心意相通。”文思月笑着松了一口气。“我这两日耳朵都快被磨坏了。全是安氏哭得凄凄惨惨的，便说起安尚书与耿宜如何如何在昭狱中受苦。一旁竟还有小姑子见她可怜，替她说话。真是心烦得很了。”
“若实在不行，叫官府的人来吧。”明歌与人出了主意，“这般总是扰着太妃清净，身子便要不好了。”
“这也得听太妃的意思。”文思月道。“不过你家三太太到是有主意的，与太妃娘娘换了间靠里屋子，听也是听不到了。便落得耳根清净。”
明歌接了话去，“老太太正叫我替她探探三太太去呢。”
“什么时候？”文思月起了兴致，“我给你留一席的素点心。”
明月庵的素点心在京城里出名得很，每逢节庆，才向外头卖一些，是以珍惜得很。
明歌笑笑，“明个儿我煮好了酸梅汤送过去。”
翌日一早，明歌便唤家仆装好了两桶子的酸梅汤上了马车。
煮酸梅汤的药材，是明歌提前一夜泡好的。乌梅最是祛暑，山楂与陈皮开胃。明歌一早进厨房亲自看的火儿，闻着乌梅的清香，疏肝怡人。
府上三老爷早年领兵在北疆，不幸末了。听闻是被狄国人逼入死谷，断粮断水五个日夜，宁死不降，临死前，还带着一行残兵谋算了一个狄国将领的脑袋。忠烈得很。
三太太早早守了寡，膝下无子，老侯爷做主，替她认下个嗣子过来。这两年，嗣子将要弱冠，往军营打拼打算有一番建树。三太太觉着府上清冷，便往明月庵中陪太妃去了。
明月庵本就是太妃替战亡将士的孀妇们建的，收养了好些与三太太一样命途的人。三太太在庵堂里替三老爷设了间灵堂，日夜相伴，也算白首。
明月庵坐落闹市，闹中取静的一块儿小地方，方便孀妇们做些手活儿的小生意。落马石修在门前，明歌带着侯府的人来的时候，文思月正在来来回回踱着步子。
“怎么了？出事儿了？”明歌看了看庵堂里头。
门是虚掩着的，这也不怪。庵堂是清修的地方，平素门都是要合上的。只是里头人影攒动，今儿好似并不冷清。不稍仔细看，也能辨认得出几个穿青色的官衣帽的男子。
文思月拉低了声线，“官府来人了。”
“是来拿那安氏的？”明歌猜着。
文思月摇头。“今儿是户部来人了。你家那位，还有长宁郡主。一道儿来替朝廷慰问孀妇。”
文思月也不与明歌藏着，两人有什么话，都是直说的。
“是这样啊。”明歌面上波澜不惊，动作不紧不慢，招呼着身后的家丁抬着两只大桶往庵堂里去。“那我们也凑个热闹，给太太们送酸梅汤祛暑。”
文思月也是顿了顿，方能跟上自己这手帕交的反应。“你一点儿也不吃味儿啊？”
明歌笑笑：“吃什么不好啊？”
庵堂不过个二进的院子。前头是供奉佛像，叫百姓添香火的地方。后头便是众姑子与孀妇生活与修行的院子。
明歌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前院儿里已塞满了人。都是穿青色衣袍，戴襆头踏官靴的。一行往院儿里搬送杂粮与药材；一行侍奉着从外头喊来的素菜席面儿，院落里摆了三五桌。
太妃娘娘也被扰动了，正立在台阶上，与长宁郡主说话。陆恒跟着一旁陪着。
明歌瞥见了人，也先作没见着。叫着侯府的家丁挑着桶子送去屋檐下，才拉着文思月上前与太妃娘娘福了礼数。
“本是府上老太太唤我来，给三太太送酸梅汤的。这日子暑气重，老太太又嘱咐着多做一些，叫您和太太姑子们都尝尝。”
太妃娘娘修佛多年了，早是清冷的性子，一双目光在明歌身上打量过，语气温和道。“你家老太太有心。你也有心了。这外头有男丁不方便，她们都还在后头呢。”
明歌垂着眸色，笑着答话，“那，我与思月叫几个年长的姑子来，先将酸梅汤抬进去给姑子们尝尝。里头是放了冰块儿的，才是爽口，若放久了，口味儿便不如现下的好了。”
“你这心思可玲珑得好。”太妃脸上，不经意地浮起一抹笑意。“你便和思月一道儿去办吧。”
明歌一福，文思月便忙去后头喊人了。明歌唤家丁拿了碗来，亲自去桶里盛了一碗酸梅汤，往太妃面前送了过去：“娘娘先尝尝吧。”
太妃接了过去，沿着碗边稍稍地抿了一口，吃得十分斯文讲究。
明歌问，“娘娘觉着好喝么？”
太妃一时没答话，再饮了一口，方与明歌道：“你家老太太啊，有福。”
明歌笑笑：“这也是老太太教我煮的。”
太妃看了看一旁的人，“你家世子爷也在呢，叫他也尝尝。还有长宁郡主。”
明歌点点头，只去了一旁，唤青禾与她一道儿，各自从桶里一碗酸梅汤。青禾先端一碗送去长宁郡主面前，垂着眸送了上去，“郡主请用。”
长宁郡主接过去，当着太妃的面儿抿了一口。咳嗽两声，道是“凉了”。
太妃话着闲常，“你早前伤寒，身子还为好。许也觉不到暑气了。”
长宁郡主笑着颔首，方与明歌道，“可浪费了夫人的好手艺，我是无福消受了。”罢了，便唤了身旁婢子来，“赏给兰秋用吧。”
明歌正端着酸梅汤往陆恒面前送，也道，“郡主身子不宜饮冰，该得好好养着，怎能怪您？”
明歌只觉自己礼数做足了便好，管人家受不受用呢？各自地在太妃面前做做样子，挺好。
罢了，她方看向陆恒，“爷也用。”
陆恒一身绯色官袍，有些灼眼睛。
明歌已有许多时日未曾这么打量过他了。每日早晨，她都抱着初姐儿一道儿用早膳，陆恒坐在偏厅里，她便叫嬷嬷支开小桌，带着初姐儿在抱厦晒日头。
夜里他回来得迟，她便将自己卷在床里头装作睡熟了。伺候梳洗宽衣，便都交给青禾与碧江了。
除了最开始那日，陆恒过问过那只玉兰花簪她喜不喜欢。其余的时候，两人话都是极少的。
今日的陆恒，看起来有些憔悴。
那双丹凤眸已然有些凹下去的势头，两颊的轮廓也因瘦了格外鲜明了些。却是眉峰好似更高了，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冷意。到底和梦中的模样越来越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