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太太办学略有所成之后,家中的气氛就十分古怪。
两府主人都知晓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小观园是老太太在办,也知晓老太太让李纨去当夫子,可李纨又没有那些天文地理外语的学识。
起初他们也反对过,老太太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还让家里寡妇出去教书,像什么样子嘛!
如今态度则略有不同,见老太太十天不到真张罗起来像模像样,各府巴结交好,还送了不少珍宝。
东汉的酒爵,纯金的小佛像,谁看了不眼馋呢?
反正老太太的东西,就都是贾家的,等将来死了都是他们的,人人都能分到一些,这么想着便都不约而同十分默契地隐瞒下小观园的真实情况,外头有人问起也说些虚话。
嘿哟那夫子确实厉害,我们府里的姑娘们都在小观园学着呢,是因老太太对那夫子有过恩,才单独授课的。
外人心里骂骂咧咧,嘴上还要玩笑道:不厚道哇,这等名师岂能私藏?幸好如今大家都知晓了,断不能让你家独占了好处,哈哈哈。
两府的长辈男丁之中,贾政自认为说上自己多好,往日里也是个端正之人,所谓君子信为先,品德是第一要义。
这谎还不能不帮着圆,那可是他亲娘编的,他要是揭穿真相,就是不孝啊!
“唉!”贾政苦恼地捂着脑袋支在书桌上,无力地问小厮,“驱邪法师可有着落吗?”
“回老爷,京城少有这些方士术士,还在差人打听呢。”
贾政摆摆手让小厮退下,他想静一静。
听说老太太除了给人出卷子,还安排求学的姑娘们面试,还拉琏儿媳妇去帮忙。贾政作为荣国府的主人,心里系着整个大家族,钱财赚多赚少都一样,家族口碑名声是世代打下的基础,万不能败坏!
便传琏儿媳妇前来问话,老太太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王熙凤是个精明人,在老爷和老太太之间自有选择,但也不能完全隐瞒,便只挑了些不严重的说。
“老祖宗要去学堂帮忙管事,还说待面试之后需要我从中协助,商议小观园学费的事情。”
“学费?”贾政不太理解,家族学堂的贾代儒老夫子是每月领十两,家中孩子们去上学不必再付学费,只在入学第一天送些薄礼。
而老太太如今所设名目却大有不同,不是按照一年来算,而是每一节课单独收费,一天六节课,三个月一收。
贾政听着觉得新奇,问:“一节课几文钱?”
王熙凤笑了笑,说:“一节课一两。”
“……”贾政不由吸了口气,“这便是对咱们家而言,也算不得便宜。”
“我也是这么和老太太的说的,老太太的意思是‘便宜了他们还不要呢’,若是其他学堂能学到,也不会争着抢着想进小观园了。”
贾政揉额头,又说:“别的学堂学不到,小观园能学到?你大嫂子虽是书香世家,也不可能天文地理样样精通,唉,你把她叫来。”
“是。”
没过多久,李纨便过来,规规矩矩行了礼便立在远处。
她是个寡妇,向来知晓礼节,做事也有分寸,如今怎跟着老太太胡闹?
贾政皱眉问道:“你……还会外语?”
李纨连忙道:“儿媳不会那些,老祖宗说入学第一年不学那些,先学习考察一年基础,学些孔孟之道,天工格物之类。”
换句话说,就算进了小观园,也未必学得到。
贾政突然脚底发冷,考察一年,若是一年之后说对方考察没通过,不给学,岂不就是根本不需要什么会外语通天文地理的夫子?
这……这纯粹就是,就是一场骗局嘛!
按照老太太所说的价格,三个月要收六百两学费,一年便是两千四百两,都中好些门户都在求小观园的门路,往少了说也得有十个。
相当于一年两万四千两!
贾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不是觉得赚得多,而是老太太诈骗这么大的金额,还涉及都中那么多权贵世家,若被到圣上面前参一本,全家完蛋!
“你怎也犯糊涂,要是有个真通晓学识的人前来试探,你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败露?那样一来,我们贾家如何在京城立足!历代基业,要毁于当下!”贾政记得眼睛湿润,又不敢跑去老太太面前反对,只能希望李纨推掉夫子一职,再怎么说也别祸害家里人,出了事根本摘不干净。
李纨被他的语气吓到,解释说:“可是老太太都会呀……她年轻时出海读过书,应该是难不倒的。”
贾政:????????
他亲娘还出海读过书?????
过了一会,贾政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又问:“那天文地理那些呢?”
李纨回答:“老太太应当也会,她的意思是会在这一年里陆陆续续传授于我,之后再由我出面上课。”
贾政瘫坐在椅子上,很久没能回过神来,麻木地摆手让李纨可以走了。
很显然,他根本不信自己的亲娘有如此丰厚的学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老太太连自己人都骗!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哇!”贾政捂头痛苦。
后院里一片祥和,两名孙媳妇又都回了老太太屋里。
二人将贾政所问和担忧告诉施佳,其实她们自己也颇为担忧,确实……不太像真的,闻所未闻的学堂课程,天价的学费,怎么看都像是收了钱就跑路的那种。
可是吧,偏偏还真有十二皇子的关联,也不见他出声反对。
这虚假流言在都中也已经传了许久,毫不怀疑早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竟也没什么动静。
仔细想来,如果真有人能按照流言中的标准样样皆知,还有能外交之才,皇帝也是乐于权贵名门往这个方向努力的。
“现在才开始担心?”施佳给她们分析说,“这么厉害的一个学堂,又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没准,早就有宫里的人盯过一轮了。谁都不是傻子,说两句就能信,他们除了从我这听些有的没的,能最终下决心来登门求学的,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还有其他的原因,确信是真的。”
一听到大概率宫里的人盯着小观园,两位孙媳妇神色更为严肃忧虑,王熙凤略好一些,突然道:“不管那些,老祖宗还能做出害大家的事情不成?”
李纨想了想,道:“也是。”
施佳清了清嗓子笑得莫名其妙,卷钱跑路这种事情她不敢承诺绝无可能,万一哪天贾家遭了什么祸端,她肯定第一个跑。
两个孙媳妇又闲聊几句,王熙凤瞥见老太太随意摆在柜子上的青铜爵,想起了这茬来。
她走到老太太背后捶肩膀,说:“老祖宗,先前出手古董的途径是有个熟人在做。”
“有做古董买卖的熟人?”施佳差点忘记这事,要不是王熙凤提起她都忘了处理古董的事情了。
王熙凤笑着说:“我要说个名儿,老祖宗肯定就知道。他呀,是周瑞家的女婿,在都中做了好些年古董生意了,叫冷子兴,算是老实可信的。”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好家伙,是这个狗东西,贾雨村的好朋友,就是他劝贾雨村让林如海写推荐信,然后混了一官半职开启白眼狼之路。
经这么一提醒,施佳有了印象,在后来的剧情中贾家逐渐走下坡路,表面上仍旧风光时,冷子兴就接触了不少府里古董珍宝的流通变现,那些个败家子、谋己的下人们,都慢慢的将家底掏空。
施佳回头看了眼王熙凤,问:“你怎么会觉得一个买卖古董的人老实?可信?你不会,在他那已经出手了几件吧?”
“没有,没有,老祖宗!岂能如此想我。”王熙凤一听老祖宗居然怀疑自己,立刻就着急抬手发誓,“我要是私下有这勾当,天打雷劈!”
“哦……那你婶娘近水楼台,有没有找他出过货?”施佳试探地问,毕竟周瑞家的是王夫人陪房,冷子兴又是周瑞家女婿,家里想倒卖什么东西,王夫人是最方便的。
而且,原剧情中王夫人就干了不少贪污的事情,连罪臣家的赃物都敢贪,难怪整天拜佛,亏心事做多了。
王熙凤连忙否认,说:“太太做事向来规矩端正,岂会私下卖古董呢。”
施佳瞥她一眼,不确定她是不知情还是帮着隐瞒,又或者确实这个时间线的王夫人还没做倒卖的事情。
“罢了,你先回去吧,总之等开学了你就到学堂办公,账本什么的都带过去,职务都想好了,就教导主任。”简单说了几句职责,施佳便让王熙凤走了。
李纨则到边上的房间里去和姑娘们继续看书学习,在正式开学之前就先不去学堂了。
屋里姑娘们又因《孟子》《荀子》的观念冲突而在讨论,听着有些吵闹。
施佳便给她们分了组,教她们辩论的规则,但因为人数不足,凑不出三辩,也只当是辩着玩。
她给认为性本善的黛玉迎春分配了性本恶的观点,给认为性本恶的探春惜春分配了性本善的观点,让她们换位辩论。
“辩论观点不是你们自己的观点,从我分配给你这个观点开始,你就得认为它是正确的,并且说服对方。但辩论结束之后,你可以维护自己本身的观点。”
当宝玉和水鸿下学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姐妹们正依次有序发言,讨论着两位“子”的观点,她们年纪尚小没有读太多书籍,但也能引用孟荀二书中的句子来支持观点,黛玉读书最多,偶尔还能引用个典故。
黛玉身子弱,今日话多了有些脸色泛红,但她神采奕奕精神极好。
“对方辩友的说法我不能认同,正如……”
探春本就较为外向,便更显得有气势,声音响亮,观点掷地有声。
“刚才我方一辩已经说过相应回答,请不要就同一个问题纠缠。孔子作为孟子的老师,曾经说过……”
宝玉看着姐妹们,想到了今日学堂里两个学生因观念不同吵起来差点打架,老夫子训斥了几句,就着自己的观念着重责骂不同见解的那名学生。
姐妹们读的书是没有学堂的爷们多的,可她们这般有序讨论,倒是更像所谓的“儒”。
宝玉拍拍水鸿肩膀,说:“鸿哥儿,咱们也去辩一辩吧。”
水鸿摇头,说:“人有善有恶,我倒是更站中庸之道。”
施佳瞥见水鸿,心里琢磨着之前那事到底是不是误会,毕竟一个奋不顾身救落水之人的孩子,应该不太可能是个变态?
如今学堂正到关键时刻,施佳有意示好,便走过去说:“姑娘们已经在辩了,我给你们换个话题。”
想到总是求神拜佛的王夫人,施佳说:“这样,你们觉得,求神拜佛有用吗?”
宝玉说:“应当没用,我娘就整日拜佛,阿弥陀佛……”说着捂嘴四下看了看,意识到背后说母亲坏话是极其不妥的行为。
水鸿语调古怪地说:“自然有用,所以一定要尊敬神灵,否则必定遭受天谴。”
施佳:???
怎么突然有点阴阳怪气?
她也不客气,直接开辩,说:“神仙要是因为不被尊敬就惩罚世人,和我看人不爽就动刀子有什么区别?算什么神仙呀,是邪神吧?人这么做还有律例处置,神仙这么做,想必才是要遭天谴的。”
水鸿:“……”
一些不好的回忆。
不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