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木桃是在一片喧闹中醒来的。
她微微张开眼睛,就见到自己正坐在一间阴暗且潮湿的房间里,木板嘎吱作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子死老鼠的味道。
她晃了晃脑袋,胳膊试探性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正和一堆木材绑在一起,整间屋子很暗,只有高处的窗户才能隐约看到一点亮光。
绑她的人大抵怕她会跑,粗粗的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房门落了厚厚的门锁,她嘴里本来是咬着帕子的,大概是塞的不紧。竟然被她给吐了出来,不过秦木桃并不打算叫,而是盯着窗框上的那点花纹发起了呆,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绳子。
她也没无聊太久,大抵一刻钟的功夫木门就被两个高大的嬷嬷打开了,她们看了一眼正坐在地上发呆的秦木桃,二话不说架起她就往外走。
“哼,还算识相,没想着要跑。不过也是,能跑到哪里去?”李嬷嬷笑着看了她一眼,往她背后一推,“别想着跑。你可是河伯的新娘子。”
秦木桃本来就没打算跑,于是十分配合地应了几声,又表达了几句对嫁给河伯这件事的向往之后,才开口问道:“两位嬷嬷,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呢?”
“自然是去给你换嫁衣。”李嬷嬷见她配合,态度也放缓了不少,“你爹娘可是把你卖给我们了,要哭就哭吧,待会儿上了花轿可就不许哭了,不吉利。”
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被爹娘卖给别人当替死鬼了,害怕的想哭也正常。其实这姑娘也水灵,若不是要嫁给河伯,她家里其实还有个三十五了还没成亲的侄子,介绍过去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原本蔑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慈爱,惋惜,还有一点舍不得。
但是秦木桃却摇摇头,一脸坦然:“没有,我只是好奇,我爹娘卖了我多少银子。”
李嬷嬷被噎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趁机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恶声恶气:“一百两。”
哟,一百两,还挺值钱呢,原来不是说只有三十两吗,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啥了,还涨价了。
还容不得她再多感叹几句,李嬷嬷已经松开了她,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还好刘盈娘底盘稳当给站住了。
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小院子,能够看出来这户人家财力具体如何。这秦木桃是晓得的,张家,是刘家村里唯一拥有上百亩良田,数十个长工的地主家。据说她隔壁王家婶子说这家人都是用金锄头耕地的,晚上想在被窝里嗦几个柿饼就嗦几个。
张家的丫鬟也很气派,穿的用的比她还要好上不少,一个个走上用鼻孔看人,是不是发出几声不屑的哼声。
只是刘家村规矩死板,即便是富贵如地主张家,也逃不脱被族老束缚的命运,族老让你对八字你就得去对,对上了就得嫁。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像她现在替张小姐嫁,又有谁敢说上一句“不”呢。
秦木桃跟在李嬷嬷身后走,左看看又看看,其实张家在刘家村里还算是很不错了,但是如果和朱家比还是远远不够看,也就是在村里夜郎自大罢了。
李嬷嬷引着她走到一间屋子,秦木桃刚跨进去,就见到梳妆台前站了一个穿的像个暴发户,恨不得往身上挂满金首饰的年轻姑娘,正坐在大厅正中央,骄傲地看着她。
秦木桃在心里呸了一声。
你傲个屁,待会儿就让你跳河里去。
张大小姐慢悠悠地走下来,身上的耳坠和的黄金叮当作响,不过她也没有给秦木桃太多眼神,转身就往另一处去了。
她倒也没在意,因为李嬷嬷怕她跑了,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把她拉到了一间房间里,叮嘱了几句别乱跑后就离开了。
秦木桃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这里的布局其实和朱盈盈的房间有点像。
“难道说苏城的闺秀都喜欢这样布置吗?”她挠挠头,对着镜子臭美了一会儿,还没照多久呢,四个丫鬟就端着几个首饰盒子走了进来。盒子里堆满了珍珠首饰凤霞披冠,看起来分外精美,应该是张小姐压箱底的嫁妆。
丫鬟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满夫人给小姐准备的嫁妆就要投水里了,给秦木桃上妆的时候动作也粗暴了许多,疼的她嗷嗷直叫。
她虽心存不满却也不敢真的下手伤了秦木桃,只能放缓了动作,和其他几个小姐妹一起携手同行给她化了个精致的妆。
随后又伺候着她穿上厚厚的嫁衣,嫁衣繁琐,她们死活扣不上,忍不住也生出了几分怨气出来。
“真是麻烦,这可是夫人亲手给大小姐绣的,还特意去城里请了最好的绣娘的,现在居然要扔河里了。”
秦木桃瞥她们一眼,阴阳怪气道:“投河?你居然说嫁河伯是扔河里?你现在羞辱他的夫人,不怕他降罪于你么?”
丫鬟想起昨天那场大水,撇撇嘴不说话了。
他们几人齐心协力替她扣好了衣服,就在他们要替她戴上凤冠的时候,其中一个丫鬟呀了一声,急急切切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不好了不好了,这个点了,大小姐那边怕是还要人伺候呢,咱们得赶紧过去。”
“你们去吧,我不会走的。”秦木桃非常善解人意地自己给自己戴上凤冠,然后对他们招招手,“行了,你们去吧,我不会走的。”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离开了房间,只是在走之前在门上挂了重重的锁,将其锁在里面。
秦木桃看着门外几人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嗤笑一声。
装什么大小姐嘛,家里总归也就那么几个丫鬟,还天天往身上贴黄金,也不怕把自己贴落枕咯。
她站起来晃了一圈,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模样,真是越看越满意。上一世她活的节俭贫穷,二十岁了还没有拍过一场写真,也没什么机会化妆,今日化了妆穿上了这一身嫁衣,才晓得为何人人都说,姑娘最美正是她穿上嫁衣的那一天。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满意的不得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一回头,就见到顾十三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欲言又止。
“你......”他看着秦木桃身上的那一身红嫁衣,只觉得双目灼灼的痛,颤抖着道,“盈娘,别怕,我来救你了。”
果然来了,和她预想的一样。
“你来做什么。”她始终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涂抹个什么劲儿,但是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你怎么进来的。”
“盈娘。”镜子中的顾十三苦涩一笑,“我是修士,想进来自然不难,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赶紧和我走。”
说着就要来拽她的袖子,但是她却手一抬,躲开了。
顾十三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拒绝自己。
“我不能走。”她抬起头,眸色淡淡,“我待会儿就要坐上花轿了,我可不能逃婚。”
“你!我不是已经同你说了,嫁河伯并不是什么好事。”青年死死地咬着牙看向她,“这是送死!根本没有什么河伯!你这是献祭!”
她置若罔闻,与他淡然对视,做出一副我不信我不信我就是要嫁河伯的样子:“是吗,可惜我意已决,你还是走罢。”
顾十三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疯,上手就来抓她,却再次被她躲开。少女嫩滑的手臂如同一只泥鳅,从他掌心灵巧地钻过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自己的爱人,呆站在原地。
随着他表情的变化,整个房间也开始扭曲起来,甚至就连床脚的那盆花也开始渐渐褪去颜色,秦木桃站起来看向他,心里在盘算着待会儿他失控了她要怎么趁这个机会打破幻境。
“顾十三最看重的就是刘盈娘,既然她的爹娘打算将她嫁给河伯,那你就将计就计主动嫁过去,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必要时刻可以激怒他。”
果然和昨天他们猜的一样,幻境主人的情绪会影响整个幻境稳定,所以只要他情绪最崩溃的时候就是这个幻境缺口最大的时候,到时候他们绳从细处断即可。
她看着已经变形的梳妆盒和完全失去的颜色的床,打算再添一把柴。
“你以为我是被爹娘卖的吗,不是,我是自愿嫁过去的。你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刚入仙门的修士,可河伯可是神明,你如何和他比?”似乎嫌自己还不够,她又捏着鼻子故事往后缩了缩,在比起前扇,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一般,“一股穷酸味,也想让我和你私奔么?”
来吧,来吧失控吧,她已经做好准备了,只要等幻境扭曲到最大她攻击顾十三,计划进展一切顺利!
可秦木桃万万没想到的是,待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本来还扭曲的空间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周围鸟语花香,梳妆盒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花瓶也渐渐恢复了颜色,一切好似都没发生一般。
只有顾十三沉默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声音无比艰涩:
“无妨,我尊重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