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回到长涧院中时已是傍晚。

天色暗沉,屋内尚未点灯,长涧坐在庭中圆石凳上,身周水流声潺潺。

院内再没别的人了。

林霜似慢慢走到长涧身边,探身一看,他竟就地坐着闭目神游了。

暮色四合,远处青黛的山点墨浓重。

林霜似正欲安静退下,长涧倏然睁开眼,语气平静道:“回来了?”

然后一眼看见了林霜似发间那朵鲜艳的月季。

“嗯。”林霜似如实汇报,“戌时前,没违约。”

“挺好。”长涧点评,“那去吃饭吧。那几个家伙做了许多菜,我让他们单独给你留了,热在小厨房里。”

林霜似拒绝了:“我打算重新辟谷,便不吃了。”

长涧点头:“挺好。”

闲聊就这样陷入死局。

崖落踩在面无表情的风成息肩膀上,趴在院墙头,竖起耳朵偷听,听得啧啧摇头:“尊主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牧歌踩在同样面无表情的风成匀肩上,附和道:“确实。”

墙根处的穿云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姑奶奶们,别听墙角了,一会儿被抓了吃不了兜着走!”

“哎呀不会的。”崖落显然已经有经验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被罚俸,能听见八卦也值了。”

穿云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俩有什么好听的,快走吧。”

牧歌从风成匀身上跳下来,替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

“你就一点儿不好奇吗?”崖落真情实意地疑惑,“尊主脾气从来没这么好过。今晚这顿我们都是沾了林小姐的光的,但她自己居然不吃,尊主还不说。”

风成息脚步踉跄了一下,崖落扒着墙头往下瞅,没太在意。

“你们知道在话本子里尊主这叫什么吗?这叫郎有情妾无意,求而不得太苦命!”

穿云轻咳一声。

崖落还没注意到几人的不对劲。

直至她听见另一道熟悉的声音:“罚俸也奈何不了你了是吧。”

崖落险些从风成息肩膀上摔下来。

“尊、尊主。”

长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跳回地面上,紧跟着五个人老实得像鹌鹑一样战战兢兢站成一排。

“交代的事情都办完了?这么想听八卦,把你们都外派到魔域那几个老不死的身边去得了。”

五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我说最后一遍。”长涧冷声,“林霜似是客,别再让我听见你们背后议论客人。”

五人点头如捣蒜,连声应是。

长涧扫过众人,终于消了点气的样子,点名道:“穿云,跟我来。”

等人一走,崖落立刻软倒在牧歌身上,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风成匀抱臂淡声说:“你还觉得尊主脾气好吗?”

“跟以前一样不好。”似是觉得不对,她想了想后哀嚎道:“不对,比以前还不好!”

牧歌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好歹这次没罚你去看牢房。”

崖落呜呜哭:“你真是会安慰人。”

这些事林霜似都不知道。

连月来笼罩在林霜似头顶的阴霾终于破出一道缺口,漏下金光煦煦,点燃勃勃生机。

她就着这所剩无几的时间,要么在院中练剑,要么就躲在房间内修炼打坐,以期重新适应正常的修道生活。

长涧没拦着她,还整日不知所踪,将偌大一个院子全数让给了林霜似修习。

离试剑论武开始还有四天时,天试堂在芙蓉池外搭建了布告栏,张贴的比试名单沿着街排出去几百米。

崖落坐在院外一棵高高的树上,借着拨开的枝杈看林霜似练剑。

穿云几人熬夜办完事回来,路过小院就看见她坐在上面。穿云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极力地用气音喊:“崖落!你在干什么?”

崖落回他:“看林小姐练剑!一起吗?”

穿云说:“你是变态吗?”

片刻后,五人各自找了舒服的位置,蹲在树上看林霜似练剑。

“我看好几天了,林小姐真是勤奋。”崖落唏嘘,“天不亮开始,不满两个时辰不休息。我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修炼,尊主能感动哭。”

风成匀与风成息异口同声说:“尊主把你扔进魔窟去看脑子。”

“但林小姐怎么没有剑呢?”牧歌困惑道,“用木剑没关系的吗?”

他们五人中没人修习剑道,唯一对剑修还算熟悉的是穿云,因而牧歌的话一问出口,几人就齐齐转向穿云。

“我不知道啊。”穿云举起双手做无辜状,“尊主已经很久不用剑了,我连他的佩剑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我觉着你回头还是给她寻把剑罢,总觉得会有影响。”

穿云应了声。

就几句话的功夫,林霜似的剑已经舞到了最后一式。

剑气余波扫荡飞射,掀起的气浪甚至拂动众人藏身的位置。

林霜似轻巧地将剑负在身后,进屋去了。

几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又说了两句,正打算走,穿云余光眼尖地瞄见林霜似戴着幕篱又出来了。

“你们先走。”穿云紧盯着林霜似离开的方向,“江阳城人多眼杂,我跟去看看。”

众人随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只来得及瞄见一抹飞快消失的一角。

林霜似到芙蓉池时,尚是清晨。

但贴着比试名单的布告栏前人头攒动,人流如海。

她小心地挤进人群,从第一张名单开始看。

试剑论武前期没什么看头,于宗门弟子而言,前几日的比试更是寡淡无味,少有弟子会在前期失利输掉比武。

如林霜似这种以散修身份参赛的人,则大多会成为宗门的垫脚石。

当然也有例外。

录入名单时会对参赛者测试修为,修为达金丹者,第一轮比试对上宗门弟子的概率十分渺小。大概是天试堂也想将比武的高潮推至后期。

一连看了十几张,林霜似才终于找到自己录入时报出的名字。

果然不出意料,对手是个筑基后期。

而与她紧挨着的名字也不陌生,是音尘宗的方淼。

正想着,林霜似便听见耳边传来咋咋呼呼的熟悉声音:“在这在这!我找到了!”

林霜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立时便有两个人挤着她让出的空地钻进内围。

“让我看看。”慕一情摸着下巴往后对应,“时间是第二日午后的第十七场,在丙字擂台。”

方淼匆匆扫过一眼自己的比试信息,又囫囵在名单上浏览慕一情的名字。突然眼睛一亮,拍着慕一情的肩膀激动道:“你看!这有个叫林涧的散修是金丹大圆满!”

试剑论武有年龄与修为限制,年龄上限为四十,修为则要求是元婴以下,是以筛选了许多天资不足但后天努力的修士。

能在这期间达到金丹大圆满,已经无疑预定了争夺魁首的机会。

“第一日午后第二十一场。”方淼兴奋道,“慕一情,我们去看她比赛吧!”

林霜似顿感不妙,转身就要走,却被身后密集的人潮推搡着反而往前趔趄了一步。

一只手越过她齐腰的幕离扶在她手臂上,使力将她拽稳当了。

林霜似正要道谢,那人手一松,竟极迅速地扯走了她挂在腰间的香囊。

是林雪如送的那个。

林霜似眼明手快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正欲有所动作。对方似是料到了她的行动,反手也扣住了林霜似的手腕,强行拉扯着把她拽出了人群。

众目睽睽之下,林霜似不好与对方动武,伸手去夺自己的香囊,对方却极快地换了只手,将东西背到身后去了。

林霜似冷声道:“把东西还我。”

透过幕篱观察,对方是个男孩,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比林霜似还矮一个头。但身上的衣物并不便宜,轮不着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听了林霜似的话,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势在必得地开口:“跟我谈谈——”

话未说完,林霜似已经在他摇头的那瞬间,将人拽向自己的方向,同时一手扣住他的手肘内侧,将人硬生生转了个方向,擒住了。

林霜似从他手中拿回香囊放入怀中,漠然松开手。

直到被扔在一旁,男孩都没反应过来。

林霜似已经记住了比试安排,打算继续回去修炼,刚走了没几步,那人又追上来,不近不远地缀在她身侧,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姐姐,你好俊的身手,也是来参加试剑论武的吗?”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场?”

“哦哦,我叫石苍流,也是来参加论武的。”

“到时候我们一同进去候场吧?姐姐这么厉害,一定看不得我一个小孩子孤零零的对吧?”

林霜似当然看得。

她全程没有一句回音,这人已经自言自语地跟着她走出了人群拥挤的布告范围,若不制止,他大有跟着林霜似走回家的架势。

“你……”林霜似猝然止步,垂眸望向他,却蓦然瞧见对方挂在脖颈上的坠子,因为一路的蹦蹦跳跳已经露出半块。

那样式十分熟悉,是音尘宗化琴笛琵琶三家主流派意象而制成的信物。

“你是音尘宗的人?”林霜似疑惑道,“为何需要与我同行?”

石苍流闻言笑容渐敛,低头将那信物重新塞回衣领下遮住。

“我不是。”石苍流说,“这也不是音尘宗的东西。”

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林霜似狐疑地将他打量了一遍。

不过也确实未曾听过音尘宗这一辈有名叫石苍流的弟子。

林霜似改了口:“我名林涧,你若想与我一同候场,第一日申时在芙蓉池北入口等我。”

这回轮到石苍流上下打量她了。

方才方淼那一席话,不仅林霜似能听见,其他人也能听见。散修在试剑论武上向来优势不大,突然冒出一个能与宗门弟子争夺魁首的人,自然大受关注。

“原来你就是那个金丹大圆满。”他眼中分明已有戒备之意,却仍在听闻林霜似的身份后欣然答应道:“好,还希望姐姐如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