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苦涩漫上舌尖,林霜似难耐地闭上眼。
就在这眨眼间,斜因据点方向传来“嘭”一声巨响,硕大的火光点燃了整个夜幕。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怔怔地望着据点,一时之间全呆住了。
耀眼火光冲天而起,灼热感甚至连处在外围的众人也能感受得到。
林霜似紧锁眉头,第一个反应过来就要赶过去,走了半步又记起来什么,回身扫视一圈,径直走到桑芷面前,俯身拔出了她佩在身侧的剑,同时以灵力化字下了命令:
——留在这里。
自己却义无反顾地带着那把并无名气也无灵力的铁剑,朝着火焰正中走去。
桑芷的佩剑没有名字,因为她并不算是剑修,宗门分配佩剑时,便只在武库中为她寻了一把品质较好的普通铁剑,连灵剑都称不上,更别提与林霜似的含宵相比。
但即便如此,由于桑芷日复一日的养护,剑也生爱主之意,平日里除了她,几乎没人能毫无阻碍地拔出她的剑。
桑芷呼吸滞住,可等再想找人,那人的身影已经没入无边苍茫中消失不见了。
林霜似几个纵跃,兔起鹘落间已近目的地。
斜因将据点建在距离叶落城十分遥远的林中,借茂密植被与深林鸟兽的遮掩隔绝常人的窥探。他们将据点选址在林中心最为巨大的古树上,将树冠造成哨塔,又挖空了树干做成通道直达地底,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还能保证这棵古树的正常生长。
林霜似逆着火光冲进林中,原本的古树已经烧成了巨大的火球,连带着周遭林木也一同经受灭顶之灾。
她靠近不得,被熊熊火焰强行隔绝在外。
邱景他们必然已经攻入内部,地面的大火现下未必波及到了底下众人,但若让火势继续蔓延,迟早会把他们闷死在地底。
山火蔓延极快,今夜没有风,只这短短片刻,刚刚还站在安全地带的林霜似就感觉那阵灼烧感扑面而来。
林霜似向后飞掠,足尖微点,挑了棵较高的树站着。
似乎是药效快过了,金丹中原本被压制着平静的灵力又开始翻涌,手中长剑翁鸣震颤,隐隐露出被强行征服的惊骇。
林霜似深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剑身前。
下一刻,冲天的磅礴灵力从林霜似的丹田内拼了命似的沿体内经脉窜出体外,汇聚在那把普通得丢进剑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铁剑中,耀眼白光灿若昭阳,熊熊火势亦无法与其争辉。
灵力奔涌翻腾带起激荡的风,扬起林霜似的长发,将衣裙袖摆舞得猎猎作响。
林霜似划破手指,血珠滚落剑身。
她飞身空中,站在火焰正中心,高高举起手中剑。空气扭曲,火焰向心吸引。那道纯白剑气皓洁如霜雪,疾速扩展覆盖所有山火,生生止住它们外扩的势头,而后猝然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点碎星寒芒,洪流般倾泻而下,扎进脚下满目疮痍的大地。
《灵彻心诀》第四重,飞花碎玉。
剧烈燃烧的大火在极度严寒下顷刻全灭。
顾不上烧焦的枝干上还冒着黑烟,林霜似掩面忍着呛咳落在斜因据点的古树上,几剑砍出一条道来,露出通往地底的梯道。
正想翻身跳下,就听见底下传来嘈杂的人声。
“火灭了!”
“这他娘真够阴的,差点跟他们同归于尽。”
“……”
而后是邱景的声音,隔着长距离的通道,听得甚至有些空幻:“别动,我上去试试虚实。”
随着话音一并传出来的还有邱景本人,只听几声踏步,他便攀着巨树通道中的木梯几下纵至树外。
许是来不及看清,在出洞的一瞬间,意识到出口处有人时,邱景便极快地拔剑出鞘,丝毫不留余力地刺向林霜似。
林霜似后撤两步,提剑挡开攻击。
邱景这才在交手时看清对面人。
“是你。”他语气中的惊诧不似作伪,“方才那场大火,也是姑娘灭的?”
林霜似点头承认。
桑芷这时也匆匆赶来,身后宗衡护着一群人紧跟着。
洞下也传来其他人询问的声音,邱景立刻将刚才那一茬抛诸脑后,去接洽善后事宜了。
林霜似将剑抛还给桑芷。
斜因据点实在隐秘至极,此次芜水门与初尘剑宗联手,将斜因在叶落城的大头势力一网打尽,还活捉了几人,可谓是大获成功。
众人都忙着处理后续事宜,林霜似心愿已了,趁众人不备遁走了。
此地离叶落城尚远,经过一夜奔波,时辰也不早,天色已然开始泛白。
林霜似得尽快赶回去才能赶得上长涧起床。
但她只行了很短一段路,就渐渐放缓速度,在一处空旷地停下了。
片刻后桑芷攥着符在不远处现出真身。
她几步奔至林霜似身前,却又近乡情怯般望而却步。
挣扎半晌,张口时语带哭腔:“飞花碎玉……你出关时才突破了《灵彻心诀》的第四重,我们却都没来得及看你给我们展示。”
“第一次见你使这一招,竟然会是这样场景。”
林霜似经脉疼痛,强忍住才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你还好吗?这段时日你去了何处?林家也没有你的消息,我好害怕你真的……”
林霜似冲她勉力摇了摇头,额间已经疼出冷汗。
桑芷终于再忍不住,痛哭出声:“如果那夜不是我,你就不会去见他,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对不起师姐——”
据点方向再度传来轰然爆响,将桑芷最后的话音吞噬。
桑芷一怔,回头去看。
天边鱼肚白上晕出绯色。
再一转身,已经再看不见林霜似的身影。
她并没有听见那句道歉。
长涧回到家中时,穿云已经侯在他房门口了。见他回来,立刻推开门迎他进去。
“她还没回来吗?”长涧随手将一个布包抛向穿云,抓过净手的巾帕细细擦拭着十指。
“还没有。”穿云答着,捧着布包看了又看,猜不出是什么,“尊主,这是?”
“七惊花,从她那个废物师兄捣毁的据点里找到的,放进她的第三副药里一起煮了。”
“……?”穿云小心试探道:“你帮她了?”
长涧把帕子随手一扔,看傻子一样,“我帮她干什么?要是我出了手,她还能到现在回不了家,那我这个魔尊也干脆别做了,把位置拱手让给汝葚得了。”
穿云虚心请教:“那这个花是……”
“哦。”长涧无所谓地说,“打晕初尘剑宗那群人之后拿的。”
林霜似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来时一切俱已尘埃落地。
照顾她的女修扶她起来喝水,林霜似只觉好像全身骨头都被人打断了一样,酸软疼痛无比。
女修根据长涧的吩咐送来了林霜似平时要喝的五大碗药,一边监督她喝完,一边复述长涧临走前留下的话:“初尘剑宗与芜水门已经善后了斜因一事,但抓住的活口都自尽了,没有更深一步的线索,解语楼也被芜水门查封了。醒了之后好好给我养伤,把你捡回来后我没有一日不操心过。”
“这是尊主的原话。”女修着重强调。
“……多谢。”林霜似哑声说,“尊主人呢?”
“尊主与护法出门了,不知去往何处。”女修看她喝到第三碗时有些怔然,又接着道:“另外还有,尊主说林家商会的人近来在叶落城很是活跃,要姑娘不要出门。”
林霜似差点被变了味道的药呛着。
忘了还有商会的事了。
林霜似咳嗽两声轻掩尴尬。
晚间长涧回来,亲自过来看她,将油纸包裹放在床头柜上。
“是什么?”
“宿芳斋的糕点。”长涧说着,语气怪异,“原本想买饮秋月的,但你们家的商会把饮秋月全包走了,没买到。”
林霜似差点又被呛到。
“手伸出来,我看看。”
林霜似伸出手。
她的手也很漂亮,手指细长,皮肉匀称,只虎口处有几处明显的茧,其他位置的茧都被细心处理过。
但这双手实在是多灾多难。
林霜似施展血式时划破了一次,见衫香那夜被指甲戳破过,前几日用心诀剑式时又割了一次。
原本长涧还替她细致处理,这一次实在气着了,只涂了药,没再用灵力为她疗伤,因此伤处仍旧缠着纱布,需得继续换药。
长涧搭上她的手腕,探过脉象,又试过经络,确定林霜似体内并无大碍后,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轮药,喝完之后你的经脉就能完全恢复了。”
长涧背对着烛火,半张脸都隐没在阴翳中,终于有了几分传闻中杀人不见血的穷凶极恶的味道,但奇特的是,在林霜似听来,他的语气竟是十足的温和。
临走时,长涧替林霜似灭了灯。
“明日下江阳。”长涧走到门口,回身对她道,“林霜似,人不是总有好运在身上的,以后别再鲁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