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林霜似乖乖在长涧身边待到了九月二十。

从解语楼回来后,长涧很快发现了她手心扣出的血痕,在连连冷笑三声后将她扔给了穿云。当天林霜似就喝了五大碗苦兮兮的汤药。

此后几日,因为使用血式后的内伤与长涧的某种不明心理,每日都有药汁不要钱似的往林霜似房里送,屋内的药味驱而不散,染得林霜似身上都似乎一股苦味。

因为受伤的事,长涧还停了林霜似的职,因而她每天都只能在屋内待着,闲来看书养伤。

所幸这些药虽苦,效果却实在很好,经过几日的调理,她身上的暗伤已好了个七七八八。

九月十九日夜,林霜似终于收到了长涧的传音。

她刚沐浴完毕,以为是出了什么及事,匆忙赶过去,头发还只绞了一半,仍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水。

结果一进门,长涧悠哉游哉地坐在书案前,捧着他看了好几日还没看完的书在翻弄。

林霜似一时无言。

见她来,长涧立刻招手示意她上前。等林霜似靠近,才将一个瓷质的青色小瓶扔给她。

林霜似伸手捞过,滑腻的瓶身差些让她抓不住,她不解地问:“尊主,这是?”

长涧挑起下巴,眼睛却向下沉在一片阴影中。

“药,修炼之前吃一粒,有助于灵力运转。”

林霜似霎时心中一惊。

世上不乏有走捷径修仙之人,但那样的捷径从来都不适合剑修。握剑之人比别的修士更应明白修道之路漫漫而苦寒,没有日复一日的潜心修炼,绝无法驾驭彻寒之剑。靠丹药堆砌起来的好看修为,是会要了剑修的命的。

林霜似想着,便要将瓷瓶还回去。

长涧一下看出她的企图,解释道:“于你剑道无碍。这药是专用于你这种伤了经脉的人的,保你在大量运转灵力时不会伤到经脉。”

看她表情仍旧犹豫,长涧紧接着补充道:“二十五那日,我们下江阳。你若还有什么未竟之事,这几日尽快做完。”

林霜似听出这药背后含义,应了声是,便珍而重之地将瓷瓶收进怀中。

长涧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低下头去看书。过了片刻,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到江阳之后,你便去寻你本家罢,不必再跟着我了。”

这是长涧在决定带林霜似去江阳时就打定了的主意。

林霜似是仙门养出来的绚烂花朵,是能在泥潭中不染尘埃的宝玉,他没理由一直将她锢在身边。况且林霜似有自己的想法,长涧很清楚林霜似留在他身边只是因为要寻求庇护,长久跟在他身边,只会让金玉蒙尘。

但若是将她交给其他人,长涧也不放心。

她的大师兄是个看着就十分伪善的小人,师父悟道老头还不知道在闭关时陷入了哪个深沉的梦境。

唯有江阳城,那里有她最强大的后盾,有她名贯人间的本家。

唯有将她送到林家的身边,长涧才能放心。

而在那之前,林霜似是他的所有物,长涧会保证她的安全。

林霜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没有动静。

“怎么?”长涧问。

“为什么?”林霜似径直问,“是我近来惹恼了尊主么?”

“没有。”长涧看向林霜似。她身上套着匆忙穿上的衣物,即便长涧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只囫囵扫过一眼,也能猜出她在听到传音之后是怎样的仓促。更何况她还披着一头湿发,身上澡豆的香味清新扑鼻。

长涧浑身不自在。

“是我不再需要你留下了。”他木着脸,试图糊弄过去,“你是初尘宗的弟子,我是魔尊,我如何确定你接下来不会恩将仇报,倒打一耙,将我卖了?”

林霜似上前一步,随着窗外起的一阵风,将她身上的香味盈了满室。

“我不是这样的人。”林霜似辩解道,但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世上最经受不住考验的就是人心。

长涧不需要她了,但林霜似还不能就此离开。她留在长涧身边是为了报恩的,如今还没能偿还这份恩情。

林霜似深吸一口气,退而求其次争取机会道:“那等试剑论武结束,我就离开。在那之前,希望尊主别赶我走。”

早一点晚一点对长涧来说都没有区别,他爽快妥协道:“好。”

九月二十,浓云蔽日。

解语楼内外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夜色下长龙巨大的身躯盘踞在这里,赫然将最为明亮璀璨的双眼点在解语楼身上。

堂前的姑娘们浓妆艳抹,风情万种,侍坐在宾客们周围,一杯一杯地哄诱着他们饮酒,声音轻软酥麻。看台上的男人们目不斜视地盯着中央舞台上跳舞的姑娘们扭动的细腰。

薄纱划过女孩们细腻光滑的皮肤,她们娇声唤着进入堂内的客人,温软的身躯柔弱无骨般贴上去。

林霜似潜入后院,沿着小路前往前头接客的大堂。身周的屋舍都灭着灯,一路沿着昏暗的小径往前走,夜里的清风中都混合着脂粉的甜腻香气。

一路避着人进入楼中,林霜似摸出袖袋中最后一张换颜符,权衡片刻仍没舍得用,又规规整整地叠好收了回去。

解语楼的结构已经了然于心,林霜似谨慎行走,一路上不免碰上人,大多不曾理会她,仅有几个问话的,皆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斜因惯例与解语楼的接头并不由衫香负责,因而能得到的情报也极少。衫香只告诉她,斜因常会扮作客人的模样进楼。

但单凭这一点就想找到人,简直是异想天开。

林霜似不打算靠碰运气这样的概率性事件寻到斜因,只是计划中的过程会有些冒险,需要慎之又慎地踏出每一步。

纵火那样引发骚乱的事件太过招摇,且混乱中也不易于寻找目标,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斜因自己现身。

上到顶楼,行人渐少。

林霜似推开一间安静的厢房,快步走到窗边,先摸出一粒丹药吃了,然后翻身跃出窗外,三两下跳到了屋脊上。

斜因对有修炼天资的人十分感兴趣,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可恰好林霜似身上别的没有,就数钱与天资令常人难以望其项背。

等丹药起效,清透感蔓延全身经脉,林霜似试探着运转灵力至四肢百骸,竟全无滞涩与疼痛感。

林霜似大松一口气,立刻阖眸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覆盖整座解语楼,同时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也逐渐在林霜似的身后凝聚成型。

一道无声无息却又稳健运转的符文阵法在林霜似脚下展开,碧色光芒尽数被吞没进深沉的夜色中。

金丹期的神识并非毫无痕迹,筑基期及以下修士对此可能会毫无所觉,到金丹期的修士却不会。

身后的神识痕迹逐渐实体化,不消片刻便化作与林霜似一模一样。神识的牵引源头也缓慢从林霜似身上转移至神识痕迹上。

这是记载于云上山藏书阁顶层的一种金蝉脱壳秘术,名唤移神,靠神识痕迹牵引神识,使得旁人误以为神识痕迹才是修士真身,从而为修士争得一线生机。

术法生效期间,修士将无法使用神识。

林霜似重新睁开双目,脚下踉跄,好险稳住身形。

身后神识痕迹紧闭双眼,林霜似咬破指尖,将精血点在对面“人”的额心。几乎是吸收了那一滴精血的瞬间,神识痕迹便睁开眼。

“去吧。”林霜似低声说。

那道有着与林霜似如出一辙相貌的神识便轻轻点头,旋即带着如流水般铺满整座解语楼的神识跃入夜风中。

它一离开,林霜似便瞬间觉得一阵眩晕感涌上脑中,她甩甩头保持清醒,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厢房中。一拉开门,直直撞见衫香领着一男一女两个遮挡着容貌的黑衣人正要推门而入。

刹那间,那阵压下的眩晕感再一次席卷而来,“轰”一下将林霜似砸懵在原地。

还是衫香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斥责道:“小林!动作怎么这样慢,都跟你说了今夜有贵客来,你还磨磨蹭蹭的,皮痒了不是?”

训斥完,她又立刻转向身后两人,陪笑着道歉:“对不住两位大人,她是新来的,手脚不麻利。”

林霜似顺势低下头退至一旁。

两人中为首的是那名女子,身后那名男子用请示的眼神瞟向她,她的视线却一直饶有兴趣地落在林霜似身上。

“她这等的相貌,莫说如今的那名花魁,就是年轻时候的衫香你也未必比得上吧?”女子笑意盈盈,上前去勾起林霜似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后,专注地欣赏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你们居然让她做一个粗使丫头?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了。”

衫香讪笑着解释:“她不卖身。”

女人的笑容便更显意味深长起来。

她吩咐道:“让她留下伺候吧,我很喜欢她。”

两人随着衫香入座,林霜似跟在后边,缓缓深呼吸两次。

真不知道该说今夜是出师不利还是太利。在刚施展完移神术,身体正虚弱的时候碰上斜因,虽然省去了最麻烦的寻找步骤,但风险也达到了顶尖。

现在顾不上问衫香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了,如何应付住斜因才是最要紧的。

衫香与那名女子相对而坐,林霜似与另一名男子站立在旁侧。

“我与衫香是旧相识了,你却还不认得我,我姓章,文章千古事的章。”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霜似,像是在看什么待宰的羊羔。

“章大人。”林霜似便顺着喊。

章大人笑眯眯的,转头对着衫香说:“你瞧她一本正经的,多可爱。”

衫香完全笑不出来,只能应和着连声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甫《偶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