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仵作验尸

薛震的嗓音粗旷,但却不够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重。

他不只是冲着赵挽缨说道,还是冲着裴蕴和赵棣说道:“你便是被我那儿子强取的姑娘,当时是那痴儿不知好歹,本侯替那痴儿向姑娘赔不是了。”

赵挽缨闻言,不由跪下,“侯爷,民女担当不起。”

薛震见赵挽缨跪下,作势般伸手相扶,却也只是虚虚的动作,他真正想说的话这才刚刚出口:“可我儿也落得了应有的下场。只是没想到他死后却被奸人所辱,本王甚至震怒,但也好在本王承蒙圣恩,这一回江南便寻到了我儿头颅,揪出了那有心之人……”

薛震说着,一转,对上裴蕴的目光。

“裴大人,本王还是刚刚那番话,既然我儿的头颅已在萧家找到,那萧家必然与吾儿之死脱不了干系!今日,你若不将萧隐之逮入狱中……”

“昌英侯要将何人逮入狱中?本刺史么!”

薛震的话被一道桀骜的声音肆意折断。

萧隐之其人未到,可其声却先到了。

正门大开,萧隐之一身朱红袍,金丝作纹,恣意而耀目。

他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带着若有若无的锐利锋芒,懒怠的扫过在场的众人,挑唇一笑,道:“既然大家都在,那便是极好的了。”

时隔多年,赵挽缨再一次见到这位刺史,只觉得他嚣张更甚从前。

眼前将着红衣飘进,赵挽缨豁然顿悟,那日在观月博坊跟着裴蕴的那位莫不就是他!

“刚刚我还在门外便听闻侯爷说在我家发现了薛世子的头颅,要裴大人捉我下狱。可是侯爷——”

萧隐之怼上薛震阴狠的目光,嘴角的弧度愈发戏谑玩味,他拉长了声调说得漫不经心:“我也在来纵来太守家发现了薛世子的头颅呢,您说,这不巧了么。”

局势的逆转就在此一瞬。

薛震的脸色变得极差,他垂在两侧的拳头紧握着,青筋凸起。

“侯爷不信么?”萧隐之是懂阴阳怪气的,“那我便让人呈上来,让侯爷您父子相认一下。”

话落,萧隐之对着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神。

不多时,一个带刀侍卫便将那头颅呈了上来。

棕色的案板之上是一个球形的东西,而那东西上盖着一块红布。

刹那,满屋中充斥着令人作呕腐臭味和腥臭味,许是在土里埋过刚被挖出来,空气中还夹着淡淡的泥土味。

三方味道交杂,赵挽缨有些想干呕,而赵棣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早就在一旁不适得狂咳了,就连薛震也皱起了眉头。

场上只有萧隐之和裴蕴依旧面不改色,一个笑得面不改色,一个镇定得面不改色。

“侯爷,不看看么?”

萧隐之说着,也不等薛震回应,便掀开了那盖着的红布。

腐臭味在红布被掀开后甚嚣尘上,那案板之上,是一个沾满泥土,血浆,已经开始腐化得面目全非的头颅,只能在隐约间看出是薛举的样貌。

“侯爷,您说,哪个才是您的儿子?”

薛震万万没料到萧隐之是这般猖狂。

他的面上扭曲,面色简直差到极致,他没有说话只是狠瞪着萧隐之。他尽力克制着怒火,若非是在这当庭广众之下,他怕是已经手刃了萧隐之。

萧隐之却仿若无视了薛震的表情,他走至那头颅边,撩着眼皮看了一眼,轻啧一声:“这么看,侯爷怕也是认不出来。”

说着他转言向裴蕴道:“裴大人,那在我家寻到的‘薛世子’呢,不若也呈上来,放在一起,让侯爷比对比对。”

比对比对……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薛震怕不是在心中已经气疯了。

赵挽缨从那腐臭味中缓过神来,她看向薛震,果不其然,后者的脸色阴鸷而冰冷。

与此同时,裴蕴也是命人把另一个头颅呈了上来。

案板之上,另一个头颅同样也是满脸血污,不堪入目。只是着一个头颅似乎还在水中浸泡过了,带着些许池底淤泥,腐臭味和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股子池中特有的臭味。

两个头颅,不同程度的面目全非,但奇的是都神似薛举,眉眼间都赫然是薛世子的模样。

哈,这怕是亲爹来了都分不清!

确实,薛震这亲爹确实也分不清。

他的面带怒色,眼中风起云涌,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冲着萧隐之道:“萧刺史,何故要如此辱我儿?”

“辱?”萧隐之轻嘲:“侯爷怕是想多了,本刺史今日所为可是为了早日侦破此案,好让薛世子早日瞑目。不过,看来侯爷也辩认不出,那不若请仵作来验上一验!毕竟这人总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头颅,这其中必有一真,必有一假。”

说完,萧隐之扫了裴蕴一眼:“裴大人,觉得呢?”

他将话抛给裴蕴,但后者并不想接,直接是冷面不语。

裴蕴在等,等薛震的反应。

果不其然,薛震突兀出声,“本侯不同意!本侯儿子的尸体怎可由那低贱的仵作肆意检验,要验只能由本侯府上的人来验。”

萧隐之吊着眉梢看向薛震,驳道:“侯爷府上的仵作便是高人一等的仵作么?侯爷莫不是……”想暗中操作些什么。

萧隐之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可在场的都懂。

赵挽缨听萧隐之此言,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竟真敢说出来。她知道萧隐之狂,没想到狂极至此,倒真是近年来庆昭帝身边权势可炙的红人。

而听到萧隐之话的薛震想厉声驳斥,但他的一腔怒火还未发泄出来便被裴蕴漠然如冰水的一席话浇灭了去。

“那不若让两位仵作一起来验,如何?”

白衣鹤氅的人端着一副谪仙样,似是公平极了的提议道,末了还询问一句众人的意见。

萧隐之自然没有意见,笑眯着眼就夸裴大人英明。

赵棣这个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皇子早在一旁被臭味熏得昏天黑地,他只巴不得早些结束,也便和稀泥着应好。

赵挽缨此刻身为英娘,一介平民哪有什么话语权,也便沉默在一旁。

她虽至今不发一言,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得清楚。

薛举是她杀的,也是她将那头颅藏在来纵家的,所以自萧隐之命人将头呈上来时,她便敢肯定这才是真实的薛举的头。而至于另一个,必然是假的,可那头颅的眉眼隐约间又像极了薛举。

那这另一个头,到底是何人的头?而这个头薛震又是怎么在萧家找出的?

赵挽缨垂眸暗忖着,同时也悄然剖析着场上的局势。

裴蕴和萧隐之必然是有联系的,她将那头埋在何处之事只有裴蕴知道,可那头却被萧隐之找到了,再看刚刚,这两人明里暗里也算是一唱一和。

薛举在这两人配合下,显得势单力薄。

忍了半天,薛震终算是松了口。

“那便都召来。”说着,他冷脸对手下之人吩咐道:“去请厉先生来。”

见薛震松了口,裴蕴也立刻遣人去叫了官府的仵作。

而在众人等着两个仵作来时,堂上一片寂声,无人开口,表面上是波浪不兴的平静河面,实际下却是暗流汹涌。

薛震的人,那位厉先生是先到的。

来者年纪已高,一袭鸦青色长衫,面容清瘦,面相沧桑,明明是一番温文儒雅的长相,却莫名有些阴冷。

“侯爷,各位大人。”

厉百川有些佝偻着背,冲众人略施一礼。他眉目低垂,几不可察的用晦暗的目光拂过在场众人。

薛震见厉百川已到心中踏实,他面上的怒意似是消了大半。

有言道,愤怒永远是隐藏真实情绪的最好办法。

此刻,薛震向众人介绍道:“厉百川,厉先生是本侯府上的医师,不仅精通医术,更是精通仵作之术,他从前可是享誉江南的名医。”

这话不知是说给场上何人所听。

“另一位仵作呢?”裴蕴道。

“正在来的路上。前几日老仵作突然暴毙,今日来的应该是新任的仵作,所以这厢才来得慢了些。”手下之人回道。

而恰逢手下之人回完,那新来的仵作便到了。

赵挽缨举目看去。

新来的仵作年纪不小,青年模样,相貌平平得就像是专门干仵作这一行的,唯一突兀的便是那一双眼,透彻得明亮。

照理说来,常年与尸体的人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赵挽缨总觉得熟悉,她试图直视那仵作,但那仵作却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开她的视线。

他衣衫凌乱,火急火燎的进入厅堂,喘着气,对着在场的众人便是一个大礼,“让各位大人久等了,小人来迟了!”

“无碍。”裴蕴挥了挥袖,“既然两位仵作都到了,那便验尸罢。”

“是,大人。”新任仵作应声道,他撸了把袖子,也正在时,他侧目看见了一旁的厉百川。

两位仵作相视,一个两个的都目露幽光,这样子倒真与他们面上那般质朴的模样不符,两人总像是面上戴了张□□。

“前辈,您先来。”新任仵作谦让道。

“不必,这儿不正巧有两个头颅么,我们一人各自先验一个便成。”厉百川说道,转目移开了与那仵作对视的目光,选了那来纵家发现的头颅,开始验了起来。

新任仵作见此,便也验起了萧家发现的头颅。

既验尸体,那腥臭味和腐尸味又更甚了一番。

此番只验头颅,不验尸身,简单在于只有一个部位,而疑难在于这两个头颅除却因外力而面目全非实际眉眼都和薛世子一模一样。

两双手在验,四双眼在盯。

而当厅上的香燃完一柱时,厉百川先停了手,他道:“这个头颅并非薛世子。”

此言既出,赵挽缨瞳孔猛的一震,她看向那案板上的头颅,清了血污和泥泞的头颅虽面目仍然模糊,布着尸斑,但却可见确实非薛举的相貌。

赵挽缨定在原地,若非面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她怕是已经控制不住表情。

怎么如此?分明是她杀的薛举,她亲手埋的人头,而且刚刚分明是薛举的模样,怎么这厢便不是了。

同样诧异的实则还有萧隐之和裴蕴,一个的笑意淡了几分,一个的面色冷了几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薛举的头颅这一验后竟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薛震的面色则因着厉百川这一番话变得和缓,怒意甚至都消了不少,只是他的面色没好多久又僵住了。

只见那新任仵作也停下了手中动作,他叹了口气,道:“这个头颅也并非薛世子的头颅。”

所有人闻言顺势望去,果然原来那像极了薛世子模样的头颅竟又是另一副模样,它的面目肿胀,面上伤口斑斑,实在是惨不忍睹,若说要像,确实有几分像薛举,但更像的是现下站在众人眼前的薛震。

竟是像薛震!

只是眼前的薛侯爷可是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