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赵挽缨见扶霖的身影消失,心中微松了一口气。长剑出手,赵挽缨一剑挡下数击后不再避闪,她开始以攻为守,出招狠辣,直攻向各个刺客的要害。
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依着她这不要命的招法,黑色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倒地,但她自己的身上也多了大大小小的剑伤。
到最后,白衣浸润成了红衣,赵挽缨已分不清身上的血到底是她的还是这些刺客。
月色下,她的面容憔悴而疲惫。
而赵挽缨还未来得及歇一口,两双纤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红色身影出现的同时,泛着寒光的匕首在空中划过,冷冽的刀面倒映出两张熟悉的面庞。
冰冷的匕首抵上赵挽缨的脖子,逼得赵挽缨僵在原地。
“姑娘,不必害怕,我们没有恶意。”
女子的声音淡得如水,飘得如烟,来者正是那观月博坊二楼的庄荷。
“我们只是有事相求。”
赵挽缨挑眉,讥讽出口,“是么?二位倒不像是来求人办事的,反倒是……像来杀我的。”
没有恶意还拿匕首抵着她的脖子?有事相求还拿匕首抵着她的脖子?
女子并不在意赵挽缨的讥讽,横亘在她颈间的匕首一动不动,她只继续道,“我们只想求你救救我们寨主。”
寨主?
赵挽缨皱眉,凤目冷冷眯起。
不用猜,眼下这两个庄荷必是那紫衣男子的人,他让她走左边,确实没有机关,可却有他的人。
倒是好算计。
“我凭什么救他?你们凭什么认为我能救得出他?”赵挽缨态度冷硬,“我若不救,你们便杀了我么?”
赵挽缨的话引得一楼的红衣庄荷急躁出声,“阿姊,你求她做甚!”
她转言冲着赵挽缨嚷嚷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我们现在才不是求你,我们是威胁你!你信不信我们杀了你!”
吵闹的威胁让赵挽缨发笑,她勾唇,仰了仰颈:“那你们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红衣女子被呛得一噎,她的语气含着狠辣:“不怕死是么?那你信不信我给你下蛊……”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女子突然噤声。
下蛊。
赵挽缨眼底划过一抹寒光,心中思绪几转。
“姑娘。”那二楼的庄荷忽然开口,“你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闯入三楼密阁,还见到了寨主的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想赌一赌。所以,得罪了。”
话落,那女子忽然收了匕首,捏住赵挽缨的下颌,将手中的东西硬生生塞入赵挽缨的喉中。
赵挽缨只觉得一个圆润而滑腻的东西顺着她的喉咙而下,喉道中的生涩艰难痛苦得她挣开两人的束缚,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姑娘,没有用的,同心蛊一经种下,直至一方死去,方会终结。这蛊连着我们寨主,若我们寨主死了,你也活不了。”女子的声音冷若飘雪,不含一丝感情,“你莫怪寨主,这不是他的意思,你若恨便恨我们两人罢。”
赵挽缨脊背紧绷,她的手指紧紧握着,眼中含着森森冷意。
卑鄙!龌龊!她们给她下蛊逼她救人,还妄想她不怪她们寨主?
两个红衣女子看计谋得逞也不再进一步逼迫。
“姑娘,快走罢,观月博坊的杀手马上就会来,我们只能给你争取到半柱香的时间。我相信你会选择救我们家寨主的。”
红纱蒙着她们的眼,赵挽缨看不清她们眼底的情绪,只能看见两张视死如归的脸。
“抱歉,姑娘。”二楼的庄荷惨然一笑,轻声道,但这四字却清晰落入赵挽缨耳中。
一旁一直不作声的红衣女子也跟着她的阿姊不情不愿道:“抱歉,但是如果你不救我们寨主,我死后化作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话音刚落,巷子中便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下一瞬,两个红衣女子的身形皆是一闪,她们手中的匕首翻飞,生生挡住飞来的长剑。
只听一声暴响,兵刃相接的声音接连响起。
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好似一群闻着死亡气息而来的乌鸦。
赵挽缨后退半步,她咬牙,没有一丝犹豫,提足运气,飞身上了屋檐,向黑暗的远处奔去。
身后打斗的声音渐远,她仿若听到刀剑刺破皮肤的声音,和尸体倒地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都在她远去后消失。
她的身影很快融于黑暗。
黑夜中,一道白影如风行草上,流波般掠过。
冬日午夜的寒风在赵挽缨耳畔呼啸而过,刺骨而凛冽,一刀一刀地,割得她生疼。
赵挽缨不敢停留半分,虽然那两位庄荷替她挡了部分的杀手,可追杀来的人依旧多。
赵挽缨只觉得古怪,这观月博坊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派出这么多的杀手来!
而就是在她思索的一刹,身后有飞刀破空而来。
赵挽缨避之,却脚下一个不留神,失了重心,几步踉跄后晃动着身形就要落下去。
她本就受伤严重,加之长时间奔逃,体力已然不支,这一跌,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仰面将坠之际,赵挽缨只见那漆黑的夜幕中挂着一弯皎洁的月,似舅舅的弓,也似母妃的眉。
舅舅,母妃……
她不能死!
赵挽缨挣扎着,但她已经无力到控制不住自己,她只觉得身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死死拽着她,拽着她下地狱——
真的要下地狱了吗。
似乎并没有。
赵挽缨只觉一双温热的大掌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腰身,与此同时,她视线中的那一弯皎月被裴蕴的面容遮住。
他背着光,面容被阴翳笼罩着。
赵挽缨脑中发昏,眼前模糊之下,只看见那墨染般的眼正看着她,他的眼底有红色的血丝缕缕。
“裴蕴。”
赵挽缨咬着他的名字。
“我在。”裴蕴应道,他手中用力收拢,将人揽入怀中,稳稳立在了屋檐上。
玄袍翻飞,月色下,裴蕴面上的□□已经揭了,露出一张绝色的脸。他的眉眼间晕着血色,衬得他神容沉冷肃杀,似乎刚刚他也经历了一场鏖战。
而他温热的怀中,赵挽缨死死地用雪白的贝齿咬住颤抖的下唇,强撑着打起精神,“放手。”
裴蕴冷冷瞥了赵挽缨,不语,反是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我不用你护,放手。”赵挽缨惨白着脸,语气却格外地硬。
“不用我护?放手?你是想自这屋顶摔下去?”裴蕴的手稍稍一松,赵挽缨便向下倾了倾,她不由的拽住了身边唯一的支持,某人的臂弯。
眼见怀中的少女拉住自己,裴蕴顺势一揽手,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身形一动,稳稳踏于青石瓦铺就的屋檐上。
而两人刚稳住身形,那紧追不舍的杀手便已赶到。
裴蕴左手紧箍住赵挽缨的腰身,右手执剑,眼神在扫过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杀手时顿生出几分戾气。
不知是哪一方先动了手,半空中陡然绽开血花。
赵挽缨只觉眼前雪光扑朔,血光迷离,她被裴蕴按在怀中,死死地护在怀中,空气中的铁锈味被他怀中冷冽的气息压下。他执剑厮杀,为怀中人辟出一方天地。
只是,怀中人却不愿呆在那一方天地中。
眼见后头有长刀砸下,赵挽缨突然一动,从裴蕴怀中挣出,劈手夺过一个刺客手中的长刀,迎面抗下那杀气腾腾地一击。
刀锋砰声猛然撞击在一起,赵挽缨双手一沉,眼见那刀锋将及喉,一道剑光闪过,眼前黑衣人的脖颈一折,滚烫的鲜血悉数溅落在赵挽缨的面上。
裴蕴再一次揽过赵挽缨,两人的目光无声地在空中相撞,他眼底浮动着淡淡的怒气,似是责怪她为什么要强撑着逞能,但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小心”。
这一次,他未摁她入怀,两人一人执剑,一人横刀,站在一起。眼见着还有杀手冲来,两人均悍然出手。
剑起,刀落。
一剑夺一命,一刀杀一人。
两人配合得意外默契,不多时两人眼前只余尸体。
“这观月博坊到底什么来头?”赵挽缨喘着气,她已然累极,全靠手中的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薛家。”
裴蕴抬起袖口,抹了一把嘴角,他的面色竟也格外苍白,嘴角的血是乌色的,大抵是伤及了内腑。
“有些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还是那句话,不要再插手了,你现在收手还来的及。”
“我不!”
赵挽缨咬牙回道,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吐出一口血来,也不知道受伤太重,还是心绪太乱逼得。
裴蕴目光一颤,丢了手中的剑,横打着将赵挽缨抱起,跃下屋檐,向另一方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带我去哪!”
赵挽缨伸手推了裴蕴一把,想挣开,但他的身形却一动不动,她气极,拽住他的衣领,扬了声调,“这件事我绝不会收手的!”
裴蕴的步子因着赵挽缨这话一僵,他忽然停住,低头,凝目看向她,“你可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你既杀了来纵,必是想让他背锅,薛举那头必然藏在来纵家的某处吧。可今日,那头今日却在萧家找到了——”
其实这也是他暗探观月博坊的原因之一,只是这话裴蕴未说。
萧家?萧隐之家?!
赵挽缨不可置信,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几乎是脱口而出:“薛举的头我分明埋在了来纵府中那棵梅树底下。”
所以怎么可能在萧隐之家,是谁挖走了薛举的头,还将它放在了萧家!
赵挽缨只觉得古怪,自薛震抬棺进京后,似有无数只手插进了这事,这事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往一个诡异而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骤然,赵挽缨只觉心脏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握着裴蕴衣领的手更是直接将那丝缎拽破了开来。
莫是那同心蛊?
心脏处的痛传至四肢百骸,连带着身上的刀伤,痛得赵挽缨不由咬紧牙关,可依旧控制不住地□□出声。
“撑住。”
裴蕴看着怀中脆弱易碎的人,声音有些哑,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抖。
赵挽缨虚虚地睁眼,望向裴蕴,他紧抿着唇,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仿若却有了紧张之色,他的眼尾更是泛着薄红。
这一瞬间,赵挽缨仿若看见了十六岁的裴蕴。
当年他也是这么抱着她,对她说:
“撑住。”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插叙个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