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密室,突然出现的男子让赵挽缨有些错愕。但错愕之后,她即刻冷静下来。
“你是何人?”赵挽缨语气一顿,“为何在此?”
赵挽缨看向男人,他的双眸中流光千转,只是这些光芒皆只是在他瞳孔中泛善可陈的倒影。
“这话我也想问姑娘?姑娘是何人?姑娘为何会来此处?”男子温笑着问道,他歪歪头,似乎在听赵挽缨的脚步。
赵挽缨穿过帘幕,立于长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男子。
而男子似有感觉般,抬了头。
他的眼空洞得如被抽干了水的幽潭,干涸至极,赵挽缨什么都看得到,也什么都看不到。
不由地,赵挽缨凤目一眯,她没有急着出手,反倒是拢袖坐下,一边伸手掀开了他案牍上的骰盅,一边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我来这观月博坊找人。”
只不过是个死人。
“找人么?”紫衣男子温声重复道,忽然,他伸手,如玉般的手精准地摁住了赵挽缨的手,将骰盅又生生盖了回去。
赵挽缨仰首,万般凌厉在迎上那双无神的眼时消散。
这一眼对视,莫名让赵挽缨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明明对方是个瞎子,可她却觉得他仿佛什么都看得见。
赵挽缨手一翻,将男人的手掀开,袖中暗藏的匕首飞出,直击向男子眉心。
“铮——”
寒铁摩擦交击的声音传彻暗室。
挡下赵挽缨那一刀的不是剑、不是刀,是锁链。
紫袍抖落,那一根泛着寒光的铁链牢牢地嵌套在男子的手中,黑色的铁链被他如玉般白皙的肌肤衬得更加深沉。
赵挽缨当即愣住。
而她惊诧间,似是有人触动了那机关,那暗室的门忽然又开了。
只见一道青影掠来,随后便是黑压压的一片。
暗门轰然关上之际,一把把匕首闪着寒光交相辉映,刺向赵挽缨和扶霖。
赵挽缨心惊,一面挡,一面拉住扶霖,将人扯到一边。
而这瞬息之间,那紫衣男子竟出了手,他手中的骰盅被掀开,里头的骰子飞旋出去,正中三个黑衣人的眉心。
血光爆现间,赵挽缨迅速起身,她出手如闪电,匕首所到之处生机尽灭,只余死气。
白袍染血,尸体倒地。
赵挽缨用力抹了把面上的血,遮挡掩饰的□□糊了半边,俏丽的容颜半露,她倏尔回首,看向紫衣男子。
“姑娘。”他一动,手中的铁链当啷作响,“你若找活人不该来这的,你若找死人更不该来这。”
“不可能!”这一声来自扶霖,他瞪着眼,支棱着从地上爬起,青袍上溅落的血如朵朵红梅,“我不可能算错,便是这儿错不了。”
“你有张良计,他人自有过墙梯。你算别人,别人也在算你。”男子淡笑着,空洞的眼神让扶霖楞在了原地。
他眉头紧皱,面色变得铁青,他张口却欲言又止,那双清如细泉的眸子瞬间混如幽潭。
赵挽缨森冷的目光扫过扶霖,最终落在紫衣男子身上。
下一秒,她将手中的匕首一挽,甩了出去。
满是温热鲜血的匕首擦着扶霖而过,砰一声插进那长案之中。
“你什么意思?”
男子低头看那匕首,无声的双眼中全然倒映着那匕首。忽而,他低低一笑,抬手将那匕首拔出,又丢还给赵挽缨。
“姑娘,快走吧,追兵要来了。左边窗子可以出,信我,没有机关。”
赵挽缨稳稳接住匕首,却没有动。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为什么又要帮我?”
“今日义某帮姑娘,是因为义某相信终有一日姑娘还会再来,救义某出这不见天光的牢笼。”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男人冲赵挽缨摇了摇手中的锁链,他那双空泛的双眼映照着灯火似乎真的有光芒亮起。
烛火晃动,赵挽缨有了一瞬动摇,但扶霖却拉住了她的衣角,“左边不行,大凶。”
“姑娘!”一声清冽的声音压下扶霖的声音,“义某不骗姑娘,左边没有机关。”
赵挽缨握着匕首的手不由收紧,指节处因用力呈青白色。
只是没有时间再给她犹豫,身后机关转动的声音传来。赵挽缨终究是心一横,毅然转身,她用力拽过扶霖,踹开左边的窗棂飞身而出。
而在她的身后,扶霖与紫衣男子摇摇对视,他只见那双灰蒙蒙的双目呆滞至极,但在男人温润的笑下似染着光。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冲着他的方向一笑。
温和的。
可扶霖却觉得挑衅。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什么人……
扶霖心乱如麻,直到他被赵挽缨带着躲进了乌漆嘛黑的巷子才回过神来。
清冷的月光披在她的身上,她看着他目光狠绝,让他蓦地如坠冰窖
“不是说尸体会在观月博坊的三楼么?”
为什么不见尸体,只见一个瞎眼活人?
“是。”扶霖苦笑,“我绝没有算错,尸体之前一定还在这。但我没算到的是,有人也算到了这一切,他许是将尸体转移了。我未骗你,这次……”
是意外,是他始料不及的意外。
这是第一次,他算的卦出了错。
扶霖垂了垂头,忽又扬起,“可我刚刚在博坊中,我告诉你的那些赌大赌小的结果都是我算出来的,结果都是对的。我没有骗你。这一卦是我技不如人,是意外……你且信我!”
扶霖的语气起伏甚大,显然是慌了,急了。
刚刚两场,他确实私下一直偷摸着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赌大赌小,可——
赵挽缨抬眸,冷笑道,“你为何觉得我是因为你告诉我赌大赌小,而作出的决定?”
那一楼赌局中,骰子本就带有磁性,她拂去了其中的磁石,导致骰子不再相斥而是相吸,所以有了三个骰子朵叠而成的一;而那二楼的赌局中,赌桌有磁性,她在开骰盅时用那一楼的磁石将骰子吸成了三个六。
所以一楼赌小赢,二楼博大胜。
“小道士,莫要颠倒了因果,算出来的卦会变,这世间总是事在人为。我能赢,从来不是因为听了你的话,依了你算的结果。”赵挽缨的话掷地有声,在空旷寂寥的巷子中回音阵阵,“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信你?”
毕竟,她从未信过他。
从观月博坊中的三场赌局,到刚刚跳窗逃跑,她从未信过他。她甚至宁信那观月博坊中身份不明的瞎子,也不愿信他。她这一路不过是对他的试探!
“扶霖是吗?你来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扶霖一时呆住,扯了扯唇,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未说出,便有刀剑闪来。
“小心。”
长刀从赵挽缨背后劈来,扶霖眼疾手快地拉过赵挽缨。
这一拉使赵挽缨躲开了致命一击,却使扶霖自己暴露在了刀剑之下。
锋利的刀剑划开青色的道袍,刺破皮肤,割开血肉,几乎戳入白骨。
好在赵挽缨反应及时,她迅速回身一踢,劈手夺过蒙面刺客的长剑。长剑在她手中轻轻一转,直刺向男人颈间。
只听“噗呲”一响,血柱滋出,赵挽缨的白袍尽数被殷红的鲜血染透。而其余滚热的血珠尽数溅落到扶霖眼中,他那双净如清泉的眼,顿时蒙上了一层血翳。
“那这样,你会信我吗?我说过,我来就是为了帮你。”扶霖说着,轻轻按住赵挽缨握着长剑的手,借力侧身靠向她,“帮你,夺这天下。”
“不信。”赵挽缨冷然地说,她抬手横肘,猛然拉开两人的距离,“我对着天下不感兴趣。”
她只对复仇感兴趣。
“走吧,小道士。这世间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今日救我于刀下,那此前之事我不会再追究。以后,望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一言罢,赵挽缨将那三枚铜钱塞回扶霖手中。
下一秒,在扶霖错愕的眼神中,赵挽缨猛然将人推出。同时,她手中长剑一动,在泼墨般的夜色中划过一道雪光。
巷中突然多出的黑影让赵挽缨迎接不暇,对面密密麻麻落下的刀风更让她挡得逐渐吃力。
而赵挽缨这边酣战得狼狈,那边扶霖却一动不动。
“你傻了吗?想死吗?还不快走?”
刀剑相撞,呲嚓声响分外响亮,甚至压下了赵挽缨的话,她几乎是艰难抽空才对扶霖说了这一句。
可此话一出,那受着伤的青衣少年却跌跌撞撞想向她的方向奔来,赵挽缨几乎下意识猜到了扶霖想干什么,回刀格挡下一击后,她眉头不由一蹙。
“你若真是想帮我,那现在便走!你留在这儿只会给我拖后腿。你想死,我还不想!”
透着冷意的声音借着寒风顺入扶霖耳中。
扶霖心中震了震,他捂着伤口,那双清澈的眼中此刻只剩下那一抹白色身影摇曳在寒光剑影间,摇曳在满天血雨间。
终于,他狠下心来,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每奔走一步,他的伤口就撕扯着更痛一分,而那伤似乎又连着他的心,竟牵扯着他的心也是疼痛万分。
而在扶霖即将消逝在转角时,他最后看了眼那厮杀在在黑衣人中的少女。
明月当空,寒风忽起,吹皱一袭青色的道袍。这一刻,在江南彻骨的冬夜里,一个少年道士在心底对着星宿天官,对着观中列祖默默起了一个誓。
他会帮她夺得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