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枝枝羞愤欲死,另一边,谢怀清回了房间。
香炉还在燃着,他的房间和他这个人一样,交杂着檀香和冷山雪的气息,屋内摆件并不多,寥寥几件玉器,和一把未开刃的雁翎刀。
他将沾着血渍的布条放在岸上,应着一旁的腰刀,徒增一股杀伐气。
敲门声响起,随后小厮躬身而入,正是今日宁枝枝撞见那个。
“如何?”
谢怀清先行开口。
小厮将身子弯得更深,毕恭毕敬。
“回大公子,查过了,表小姐确实自五年前一直待在府上,并未接触过旁人,一月前也未曾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
谢怀清略作沉吟,挥手叫他退下了。
他虽不在谢府,可谢府大小事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宁枝枝是个变数。
一月前性子的突然转变,加上他回来后她的态度,谢怀清很难不怀疑她抱着什么目的。
可今日他故意将软肋露出,宁枝枝并未下手。
要么是他的猜测有误,要么是宁枝枝有更深图谋。
不论哪种,还需再做观察。
谢怀清轻舒一口气,闭了闭眼,将眼中的冷意尽数掩下。
……
宁枝枝不可避免又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比往日更清晰,却也更叫人喘不上气。
宁枝枝手上用力,抓到了一些细软东西,配着鼻尖闻到的味道,她似乎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她正被泥土紧紧包裹住。
这个念头刚起,周身泥土像是活过来的饕餮一般,不管不顾地往她口鼻里钻,试图吞噬她每一寸肌肤,不论是张口还是挣扎都无济于事。
窒息感涌来,她试图呼救,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宁枝枝知道,她要死了。
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宁枝枝猛然睁开眼,侧过身子大口喘息。
心跳如擂鼓,宁枝枝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噩梦彻底抽离。
她身上出了不少汗,蔫哒哒地浸透里衣,粘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宁枝枝却无暇去管,撑着身子发愣。
她等了一会儿,天边渐渐放亮,把她残留的恐惧吹散,她这才软了身子,勉强直起身,坐在床边。
随后,她思考起自己的处境。
方才那梦,是什么?
宁枝枝看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掌心是被好好包裹的细布,只是打结的坏处到底是显露了出来,她做噩梦挣扎时,结口处微微松散了,要掉不掉地挂在她手上。
宁枝枝抵着头,仔细地重新系好。
近日来她时常做梦。
有已经发生过的,还有没发生的。
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
宁枝枝知道,这是她上辈子的记忆在渐渐回来。
她梦到许多事,有和谢文瑶打架,有费尽心机也未能叫谢家夫妇吃些苦头……可方才那般可怖的,还是第一次梦到。
梦中绝望的感觉不算陌生,先前和谢文瑶对峙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过。
那时她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溺死的,现在看来,似乎另有定论。
难不成……
她动了动手指,虚空而握。
指尖白嫩,上面青紫色的纹路清晰,就像是黑色泥土长出的青葱大树,她的骨血扎进了密密麻麻的根。
她或许,是被谁埋了起来。
这是她的死因吗?谁又会这么做?
初来谢府时,她确实担心过自己会失了性命,但谢家夫妇并未对她做什么,虽是辛苦了些,她也还算是平安长大。
那时他们未曾对她出手,之后也不会那么贸然杀害她才对。
定然是发生了一些旁的事。
可惜她此时只梦到零星片段,无法窥到全貌,只能带着疑虑暂且咽下。
宁枝枝干坐半晌,未思考出其中关窍,时辰一到,倒是等来了绿茵。
绿茵如往常一般推门而入,见了直挺挺坐在床边的宁枝枝吓了一跳,随后皱起了眉头。
“表小姐这是做什么。”
在绿茵面前,宁枝枝自然是不会露出丝毫破绽,她迅速将自己从那般莫名情绪抽离,对上绿茵斥责的目光十分无辜。
“我醒来了呀。”
绿茵一噎,不知如何答话。
人家醒了自己坐一会儿,她确实不好说什么。
她给宁枝枝备了水洗漱,随后又掏出个盒子。
“表小姐请用。”
宁枝枝刚净了脸,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水渍未干,瞧着这东西有些奇怪。
“这是何物?”
她的确是没见过,这盒子不过巴掌大小,上面绣着精美图案,十分珍贵的模样。
得是什么样珍奇的东西,能用得上这般盒子?
绿茵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宁枝枝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又是在心中嘲笑她没见识。
宁枝枝不愿搭理,只是将盒子捧在手上,随后小心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半盒白色的粉末状东西,这白色也不尽然是白,还透着莹莹一些光泽。
宁枝枝很是疑惑地探出指尖捻了捻,入手像是上好的绸缎,未来得及细细感应,便垂落了下去。
绿茵梗着脖子,拿鼻孔看人,好像这东西是她弄来的一般。
“这可是好东西,南海珍珠土,每年只往京中送百盒,除了宫中贵人,只有咱们府上能留上几盒。”
说着,她勉为其难打量了一般宁枝枝,又磨了磨牙,觉得十分暴殄天物。
“夫人吩咐,叫您日日用着,能叫皮肤更是光泽。”
宁枝枝觉得她在夸大其词。
谢家有钱是不假,但京中权贵那样多,这样珍惜的东西哪里就是只要有钱就能弄到的。
她面上诚惶诚恐。
“姨母对我这般好,枝枝如何消受得起……这太珍贵了,我去送还给姨母。”
“诶你别动!”
绿茵急了,一把将宁枝枝按在了椅子上,随后对上宁枝枝疑惑不解的目光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连忙假笑道:“表小姐这又是何必,这是夫人心疼您呢,您给她送回去,不是浪费了夫人一番苦心。”
宁枝枝唉声叹气,只得点了点头。
“确实不好辜负姨母心意。”
见宁枝枝应下,绿茵这才松了口气,她要帮着为宁枝枝敷上这珍惜……珍珠土,却被宁枝枝略微后退拒绝了。
绿茵刚要质问,就听宁枝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身上太过黏腻,岂不糟蹋了这东西,还是先沐浴吧。”
那些汗冷透了却未消散,宁枝枝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回绿茵未多做为难,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只不过热水进门,宁枝枝瞧着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
跟着木桶进来的还有一个花篮,上面红红紫紫的,尽是娇艳欲滴的鲜花。
绿茵自然又对着这花瓣进行了好一通介绍,宁枝枝没太记得住,只听出了‘名贵’二字。
这些花宁枝枝是知道的。
平日花园的那些,都不算太过名贵的品种,真正价值千金的,都在宁婉芝的院子里开着,每次沐浴耳朵时候摘上两朵,叫人身上都带着花香。
如今这样成盆地往她这儿送……
宁枝枝不觉庆幸,只觉得心脏狠狠下沉。
她泡在热水里,却是浑身发冷。
珍珠土,花瓣浴。
加上宁婉芝这些日子的态度,生怕她身上留疤一样。
宁婉芝似乎要把她打扮成一个精致的,没有瑕疵的物件。
宁枝枝不是傻子,她似乎猜到他们夫妻要做什么了。
市井是有传言,总会有大户人家向达官显贵赠送美貌婢女来达到自己讨好的目的,宁枝枝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舍了脸皮,将自己的表侄女推出去。
这事八九不离十,宁枝枝不动声色,心却提了起来。
她如今脚跟未站稳,若是宁婉芝当真有这个想法,怕是她难以对抗。
难不成上辈子,她就是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不愿配合,才被恼羞成怒地埋了?
简单沐浴过后,宁枝枝甩了甩头,把一些莫名的想法甩出去,随后深吸一口气。
不论上辈子是不是因此而死,但这辈子,她还是有转机的。
谢怀清。
宁枝枝确信,自己上一世和谢怀清无甚交集。
她上辈子并不知道谢怀清的真实目的,只以为他是谢家的好好公子,自然不会去接触。
而谢怀清那人,瞧着平易近人,实则冷清冷性,更是不会主动来接近她。
故此,她上辈子即便是遭了难,想必谢怀清也是没瞧上一眼。
但如今不同了,他们已经是互相上过药的交情了,谢怀清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刚这样笃定地想完,脑中却又出现那道剑光,她又不确定起来。
这谢府,谢怀清待了这么多年,当日下手的时候都是毫不留情。
他真的会为这么一点点交情,去对抗谢家夫妇吗?
这样一想,宁枝枝咬了咬牙。
她和谢怀清的交情就如外头的蛛线,高高地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先前她接近谢怀清,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谢怀清能助她完成夙愿,而距离他屠尽谢家满门还有许多年,她不必在此刻着急。
可现在,却不得不再接再厉了。
这可是关乎她性命的大事。
宁枝枝深吸一口气,确定了心思,带着滑嫩的肌肤和满身的花香,再次踏出了自己的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妹,香的嘞(嗅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