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祭祖途中遇险一事传到江北城时,几乎是震惊朝野,盛帝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怒得砸了一个茶盏,直言若是七日之内找不出幕后之人,便要摘了大理寺卿的乌纱帽。
就连御林军统领也被连降三级,贬出了京。
盛帝要大理寺和刑部联合办案,可过了三日还是连案件黑手的影儿都没捞着。
大理寺卿卫仲愁得头发都白了,可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法泉寺是国寺,祭祖又非同小可,人祸犹可查,可天灾如何查得清。
何况江北城里那些手眼通天的人都未收到消息,便有人得了信儿去刺杀太子,这里面的脉络又岂是七日能查清的。
再者说,祭祖出事本就兆头不好,江北城里传了不少谣言,都说是陛下不仁,这才降下了神罚,陛下让他们查的又何止是人祸。
这一场山崩,几乎是六部都忙了起来,龙泉寺的慧智大师在天灾当夜便坐化了,寺庙受损严重,新上任的住持未有银钱修缮,事关国寺,一个个都马虎不得。
凝园内,沈渊渟倒是清闲自在,他在练字,他这几日心情都不错。
盛帝为了以示安抚,给倚绿苑里赐了不少东西,疗伤的好药流水一样送进了他库房里,就连盛帝私库里仅有两株的霍山石斛也给了他一株。
这是他这位好父皇的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是再不喜爱他,可有人敢当众袭击太子,若不重惩,又焉知下次遇袭的不是他。
帝王,最忌讳的便是有人生了反意。
他的禁足还未解,在局外反倒是看得清楚,也明白盛帝的用意,他看了看还未痊愈的右臂,苦肉计便是如今的破局之刃了。
只是他那位喜欢自作聪明的二皇兄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了。
恒亲王府内,二皇子沈渊凛确实发了好大的脾气,太子已经被禁足三年,他是盛帝最喜欢的皇子,母族又是和盛帝同出一脉,自然是心思野了。
但奈何他做事不够干净,只知道买通了杀手伏击沈渊渟,却忘了在祭祖这样的大事上起心思,就算盛帝再喜欢他,这次也不会纵容他。
想起密信上写的沈渊凛做下的蠢事,他难得笑出了声。
连买通杀手都不会,还要他这个弟弟来帮一把,他这个皇兄还真是……蠢到家了。
沈渊渟挥毫在宣纸上落笔,一个‘杀’字跃然纸上。
笔力遒劲,力透纸背,有着无尽杀意。
江海在一旁给殿下研墨,见殿下心情不错,便让人把前一阵救的麻雀献了上来。
这麻雀伤好得慢,现在才活蹦乱跳起来。
“殿下,这是那日您亲手捉下的麻雀。”
他提着鸟笼,这小麻雀在笼子里,唧唧喳喳地啄食着小米粟,看着倒有几分乖巧。
精致的鸟笼被递到身前,沈渊渟拿过丫鬟手里奉着的细绢,仔细地擦净手指才把眼神落在这只小麻雀身上。
和普通的麻雀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眼睛圆溜溜的,倒是有几分可爱,只是身上的羽毛都颜色灰扑扑的,和精致细巧的鸟笼有天壤之别,即便是江海找了人日日为它擦洗翅膀,也还是没有变得鲜亮些。
这样普通到没有任何特点的小麻雀,却不知道得了殿下的那点喜欢。
江海在心中默默腹讥。
“孤何时说过要这麻雀了?”
沈渊渟把细绢盖在鸟笼上方,这方帕子上绣了一朵玉兰花,这傻乎乎的小麻雀竟凑上去戳了戳绢布。
江海看着殿下的动作,一瞬间后背发凉,主子的心意,揣测对了是好事,但揣测得太对就是罪过。
他连忙扇了自己几个嘴巴,道:“都怪奴才脑子笨,竟是以为殿下那日把这家雀打下来是想寻个乐儿。”
“奴才知错了。”
他一连扇了快有十几下,力道不重,倒像是在讨巧地哄殿下高兴,眼见着殿下并没有叫停的意思,他立刻加重力道扇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立时红了起来。
“行了。”
沈渊渟打开鸟笼,伸出白玉般的手指立在笼门口,没给江海一个眼神。
这小麻雀倒是通人性,似乎是以为这人要放它走,立刻蹦了几下落在了沈渊渟的手指上。
麻雀爪子上的尖锐指甲已被江海叫人剪去,现在它落在沈渊渟手指上倒是规规矩矩,一点也没挠伤人。
江海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去,主子的心思他算是猜对了一半,只是不知殿下养这小麻雀是做什么用的。
他好奇,这麻雀像是也好奇一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沈渊渟,它瞳仁是一片黑色,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纯净,像极了另一只被豢养的雀儿。
沈渊渟带着它来到室外,对着满园的白玉兰做了个放飞的手势。
鸟雀生来便不屈于牢笼之间,何况是麻雀这样有气性的禽类。
凡是饲养过麻雀的都知道,这小东西最有骨气,宁可不吃饿死,也不愿屈就在牢笼之下,现下不反抗,也不过是翅膀未好,以为给它治伤的江海是好人,现下伤好了,自然想要离开。
它挥舞了几下翅膀,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伤已经好了,转眼便飞上了天空,还在白玉兰树上蹦了几下,凑到白玉兰花上仔细嗅闻。
现在的季节玉兰花开得正好,小麻雀在树林间蹦蹦跳跳,不停地穿越在树林之间。
江海感叹着鸟还是更喜欢回林子些,鸟禽天生便对林间有眷恋。
果不其然这鸟飞舞了几下,便扑扇着翅膀飞到了天上盘旋着。
“江海,平日里养这雀都是如何养的?”
沈渊渟望着这麻雀,眼里的冷意从未消减过。
“回殿下,平日里便是小福子伺候这鸟,吃的是今春新上贡的米粟,三不五日还要喂些瓜果,小福子干活利落,平日里还会给它梳毛擦洗。”
江海垂下头,恭恭敬敬答道。
“既这样好吃好喝地供着,为何她还要逃?”
沈渊渟偏头,眸子里满是阴鸷,现在的完全褪去了以往的冰冷和在人前的温润。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不愿回来的小麻雀,幽若寒潭的眸子微眯,犹若钢刀一般。
江海感受到殿下身上的冷意,斟酌着解释:
“这……这,倦鸟思林,也是常有的。”
他额头上都冒了细汗,拿不准殿下是什么意思,既然喜欢为何要把这麻雀放出来,若是不喜又为何发问。
“孤觉得,它要逃,便是不知好歹。”
沈渊渟目视着要飞出凝园的那只小小麻雀。
“拿孤的弓来。”
弯弓搭箭,即便是右臂有伤也未影响分毫,只不过一息,利箭便贯穿了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鲜血染湿了这箭,一只小麻雀而已,死了也不过只打湿了一点地面。
“江海,把这鸟原封不动地送去倚绿苑,说是孤亲自打下来的。”
说罢便摆手回了书房。
江海捡回这麻雀要送去倚绿苑时,应元恰好办事回来。
“江公公。”
应元抱拳问好,他一向不爱说话,只是见江海手上拎着只麻雀,箭羽上还带着主子的标记时,未免觉得诧异。
“应大人您回来了,殿下正等着您呢。”
江海一脸笑意,笑得面上的褶子都深了些。
应元见他不愿说,便也没强求,只提步进了书房。
“如何?”
沈渊渟正坐在椅子上品茗,面前的紫檀平角条桌子上放着只鸟笼,这鸟笼精致讨巧,就连门锁的机关也是特制的锁芯。
应元只看了一眼便收回心思,恭敬回禀道:
“启禀殿下,眼下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还未查到半点线索,可陛下要求的七日之约已过了一半了,恐怕这案查不出来了。”
“查不出来?”
沈渊渟闭眼品了口茶,茶香清冽,入口甘甜,是今年新贡的君山银针。
“那不如我们帮一帮卫大人。”
大理寺卿卫仲为人刚正不阿,办案也是铁面无私,从不参与争储之事,他是孤臣,也是盛帝当年亲自提拔上来的状元郎。
但盛帝却不如以往信任他,因而处境可以说得上是四面楚歌。
“把二皇兄留下的证据送去给卫大人,这是孤给他的见面礼。”
“是,主子。”
应元领命而去,余光瞥见殿下书房窗棂上摆的山茶有些蔫了,他便知这段日子以来倚绿苑那位虞小姐送来的伤药全被喂了这花盆。
他是替殿下办事的,为了让盛帝不起疑心,他多是在倚绿苑内出现,因此才被虞小姐寻了机会求他把药送过来。
他帮了一次,本以为殿下会把这药退回去,却不想是被留下,只是虞小姐的心意到底是被辜负了。
他这一停顿,便被正在下棋的沈渊渟注意到了。
“应元,你该知道什么人不能亲近。”
应元脸色一凛,绷直了嘴角,立即跪下,
“属下明白自己的使命,还请殿下宽恕,属下绝不再犯。”
他跪得用力,双膝直直磕在盘长纹地砖上。
沈渊渟一手执黑子,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拼杀博弈,静静抿了杯茶,等应元跪够了才缓缓开口,
“若是要为你父母平冤,便收起你的恻隐心。”
“是。”应元目光渐渐转为坚定,“应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