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规矩

倚绿苑里只有东西配殿,加上仆从房也不过是两进两出的小院子。

沈渊渟从春熙殿出来后便进了东配殿里的书房,书房内靠墙的一侧是一面紫檀木书架,右侧柜脊上放着一樽竹青色月影宝月瓶。

侍从应元转动了下这瓶,便从书柜中间拉出一道门来。

沈渊渟沿着这密道走了半刻钟,宫外的一处宅子便热闹起来。

这是他花了一年时间布置的藏身之地,他已被囚深宫三年,自然是不可能坐以待毙。

“主子,恒王派过来的人今日打探到这里了。”

“孤的二皇兄还真是不好骗。”

沈渊渟轻笑了下,面上带着愉悦的笑,可眼里分明淬满了冰。

“既然二皇兄这么想知道孤这里的消息,那就拔了他的舌头吧。”

“是。”

应元也是见惯了这场面,得了吩咐便立刻退了出去,只留沈渊渟一人在书房内。

沈渊渟倒是一点未被打扰,他正在练字,狼毫在白色的宣纸上落下利落的草书,草书狂狷,和他本人丝毫不符。

外面窗外传来一阵短促的吼叫声,那声音像是什么野兽被囚住,只能发出痛苦的悲鸣。

而屋内的沈渊渟连眉都未蹙一下,应元来复命时也只轻扫了一眼盘子上的秽物。

应元是自小跟着殿下的,自然明白殿下的意思。

“回禀殿下,舌头已经拔了下来,手筋脚筋都挑断了,不会传出半点消息出去。”

沈渊渟未应,他手下未停,只等写完才道:

“那就送还给二皇兄吧。”

应元俯首应是,出去时便叫人准备殿下沐浴用的池子。

这宅子内有活水,形成了一池上好的天然温泉,沈渊渟每次来时都要泡一泡,今日也同样。

服侍他的侍女刚想凑上前为他解下外衫,便被他挥手屏退。

自被刺杀的次数多了,他便不喜人近身服侍。

想起今日笨手笨脚为他穿戴衣物的虞时娇,他倒是难得觉得有趣。

汤池虽好,可沈渊渟并不贪图享受,等他换好里衣出来,侍女早已捧着衣服立在两侧了。

这衣服上还是熟悉的香味,淡淡的一股白兰香。

很熟悉。

可虞时娇偏偏闻不得这白兰香,于别人而言这香清新好闻,而于她则是一道道催命符。

沈渊渟拿起放在书房还未看过的密函,叫来应元。

“找来最好的风疹方子,拿给倚绿苑的琴音,再把库里余下的白兰香脂都拨给春熙殿用。”

这便是还要继续用的意思。

这一切,正在睡梦中的虞时娇都不知道,她醒来已是晡时,这几日一直病着,没什么胃口,现下刚好饿得厉害。

倚绿苑内没有小厨房,沈渊渟幽居深宫,御膳房也只负责一日餐食,再多便没有了,现下只能等晚膳。

她身体正虚,离晚膳还有一个多时辰,花朝也不忍心小姐饿着肚子,若是再饿,怕是病情要加重了。

她偷偷去屋子里拿了两块桃酥让小姐先垫一垫。

“花朝,谢谢你。”

虞时娇弯起眼睛,唇还是白的,但笑起来依旧好看。

太子沈渊渟十三岁入内朝,十六岁领兵大败蛮狄,十七岁替陛下监国。

若不是崇祯二十七年因‘河州火案’,如今依旧是不染纤尘的储君。

如今虽说是未废黜太子之位,但被幽禁在宫内三年的沈渊渟待遇早已大不如前。

可到底还是太子,吃穿用度倒是不缺。

再加上沈渊渟传话过来,今日要来春熙殿用膳,她今晚的膳食便更加丰富些,有八糙鹌子、水荷虾儿、牡丹鱼片,还有一道难得的燕窝鸡丝,端上来的莲叶羹更是冒着丝丝热气,清香扑鼻。

她眼睛落在面前的莲叶羹上,眼巴巴地看着,似乎是饿极了。

虞时娇的眼睛过于黑白分明,清清透透的像是上贡的上好琉璃球,晶莹剔透。

想到殿下今日会来,她心里就冒出一股欢喜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殿下同桌用膳,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殿下又亲近了一点?

为她涂抹香膏的琴音似是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吸了口气。

“琴音姐姐你怎么了?”

“奴婢无事。”

琴音心知这是伤口又裂开了,刑堂罚得不重,只给了十鞭,打得背上的血渗了上来,十鞭下来,她变成了个血人。

琴音明白,这是殿下对她越矩的责罚。

看着因期待和殿下用膳而耳廓红透的虞时娇,她头一次有些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虞时娇排行第五,是外室所生的庶女,但却偏偏和嫡姐有几分相似。

她想的一切虞时娇都不知道,她让琴音累了便下去休息,自己则是满怀欢喜地等着和殿下一起用膳。

用膳时她一边吃,一边悄悄偷看殿下,殿下的手掌很宽,虎口处有薄茧,骨节修长,捏住乳白玉色玉筷的手比她大一倍,手指修长有力。

她悄悄对比了一下,发现手指再伸也抓不到筷子的前端,殿下的手比她大好多啊。

虞时娇不禁想起之前两人做的亲密事,殿下和她,现下是夫妻了。

夫妻,便是要互相陪伴,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用公筷夹起一水晶龙凤糕,小心翼翼地递至沈渊渟面前,

“殿下可要尝尝?”

一直注意她动作的沈渊渟墨质的瞳孔滑过一丝兴味。

见他不应,以为是拒绝的虞时娇偷偷把筷子往回撤,灿烂的星眸的亮光暗下来。

“放下吧。”

沈渊渟轻笑。

虞时娇睁大眼睛,耳朵一下又红了,殿下一直冷冰冰的,这是头一次对她笑。

不常笑的人即便只是微勾了下唇角也足以叫人惊艳。

心口处快速跳了两下,她又试探性地给沈渊渟多夹了几道菜,看到殿下用了不少,在心里记下殿下喜欢的菜色,自己倒没吃几口。

不过她才刚病过一场,还未恢复元气,再加上下午吃了些桃酥,晚膳便吃不下什么了。

她只喝了几口汤便不再下筷了。

“饱了?”

沈渊渟抬眸看她,眸子里还是一如初见时的冷。

虞时娇却半点也没觉得殿下不近人情,反倒是她弯了眉眼,像是平常讨好人般解释,

“下午用了些桃酥,晚膳便吃不下了,殿下再用些吧。”

“倚绿苑内未私设厨房,谁给的你?”

他眼神一暗,原本还算柔和的眉眼立刻冷肃下来,眸子微眯。

虞时娇的心立刻提起来,她病还未好全,原本就是惊吓出的病热现在更是脸色都惨白了几分。

“殿下莫要生气,是我、是我实在太饿了,自己找来吃的。”

她讨好地凑近沈渊渟,有了前两次相处的经验,她知道沈渊渟最喜欢她乖巧懂事的样子。

沈渊渟的手扣在桌面上轻敲两下,没说好与不好,只是那双眸子依旧冷若寒潭、阴戾狭长。

空气立时便凝固下来,站在墙角的花朝瑟瑟发抖,不到一息便跪倒在地。

“殿下奴婢错了……”

“错?”

沈渊渟的声音幽寒,只一个字便叫花朝哑了声,“应元,知道什么规矩吗?”

应元穿着一身玄色束衣,利落地压住花朝的两肩,迅速拖到殿外。

虞时娇回过神时,花朝已被按到长凳上,压抑的闷|哼声和责打在□□上的剐蹭声响在她耳侧,她恍惚间又想起三姐姐被罚跪的晚上。

三姐姐的姨娘跪在大夫人面前苦苦哀求,只求饶了三姐姐。

“怎么,不满孤的处置?”

虞时娇的手指捏住了沈渊渟的衣角,她捏着手里金丝绣线缝制的锦袍,眼里的泪涌到了眼眶,却又拼命忍住不敢让泪珠掉下来。

“殿下饶了她,都怪我……是、是娇娇嘴馋,不关花朝的事。”

她跪在沈渊渟面前,头脑又昏昏沉沉起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甜香。

她能清楚听到花朝被打的闷哼声,和一下下不绝于耳的棍棒噼啪声。

“殿下……殿下饶了她吧,是娇娇错了,求求您……求求您……”

她跪在地上,眼里止不住的泪终于掉落下来,一颗颗地滚到脸颊上,星眸雾蒙蒙的。

下颌被方才还执筷的手捏住,殿下的力道很大,捏得她想要痛呼,她却又咬唇忍下来,只用哀求的泪眼望着沈渊渟。

沈渊渟并未松力气,只勾勾手擦去虞时娇脸颊上的泪珠。

“娇娇,到了这里若是不听话,不光会自己受罚,还会连累身边人,知道吗?”

沈渊渟的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冷,他狭长的凤眼眯着,看见方才捏过的下巴已经肿了起来,便他安抚地摸了摸虞时娇的头发,一直顺到柔软的发尾。

发尾今日被琴音按照吩咐涂上了白兰味道的发油,拨弄间散发着浅浅的白兰香。

香味馥郁,和虞时娇本人一样蛊惑人心。

“应元,停下吧。”

这声音仿若救赎,外面一声声的痛苦闷哼声终于停了,虞时娇只觉得自己又要烧着了,她闻不惯的白兰香就在呼吸之间。

这房内似乎闷得厉害,她拽着沈渊渟的衣角,被他抱在怀里,对方低头在她身上轻嗅。

虞时娇在意识昏沉前只听到他道:

“娇娇,你要乖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