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大的权力,意味着可以得到资格去完成想做的事。
比如之前同李昭华交易她对李桐枝的庇护,又比如现在要求对李玉蟾进行超出规矩的惩治。
李昭华垂眸斟酌利弊。
稍顷,道:“好吧,算奖你除夕宴前拿下刺客的功劳,我可以让步。不过我不能许你抓公主入诏狱,这样吧,你脱去枭羽卫服饰,蒙上面,今夜拿我的腰牌和手令进宫,对她略作惩处。
顿了顿,又开口确认:“父皇母后那边我会给交代,但她宫室中的人若发现你的行踪,还是会麻烦——我很忙,不想多在这种事上费心,你应能收拾干净头尾吧?”
贺凤影眸色深沉,以他如今的身份,的确不独亲自动手这一个办法报复,没必要试探李昭华容忍的底线。
因此冷淡道:“得到殿下准许就足够了。”
至今为止,他成功抓捕各方遣派来的刺客不计其数,要说有谁能做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自由来去皇宫的,除他之外不会有旁人。
毕竟连宫中各处的警戒部署,都是他以枭羽卫指挥使的身份安排的。
李昭华见他识趣应承,欣然许诺道:“惩治八妹是一方面,九妹那边,我会另外补偿她。”
为减少贺凤影入宫的风险,她还是书写了通行手令,加盖上自己的公主金印。
交付给他时,叮嘱说:“你好歹顾虑些她是公主,别给她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痕或残疾,否则消息传出去,徒增笑话。”
睡至深夜时,李桐枝循着直觉,迷糊地睁开眼,似是看到床边立着一个人。
身形高大,不像是枕琴,却没让她感觉到危险。
她的额头还烫得厉害,辨不清梦境与现实,剧烈咳嗽了好几声,嗓音喑哑地唤道:“凤影,是你来了吗?”
他仿佛只是梦中幻影般,没回答她,转身离开。
她心中泛起酸涩的失望,委屈地闭上眼,要重新沉入黑暗中。
然后就察觉没什么作用的降温毛巾被取了去,另一条冷水浸软的毛巾作为替换被敷在额上。
对方轻轻扶起她,哺神志不清的她喝下些温水润嗓。
然后俯身把因汗水贴在她面颊的碎发捋好,叹息道:“好好睡一觉,早些病愈,放心,李玉蟾不会再有下次欺负你的机会。”
她听得不太真切,糊涂的小脑袋也难理解话语的内容,因不适感得以疏解,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屋内看护她的仍是枕琴。
发现她醒来,枕琴微笑地凑近,劝道:“殿下醒了便起身用些粥吧,还有你喜欢的小菜开胃呢。”
李桐枝的烧退了,可身体还是无力,轻轻颔首以作回应。
她在枕琴帮助下换好衣服,洗漱完坐到桌边,结果刚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说饱了。
枕琴不好勉强她,但怕她用得太少会熬坏了胃,还是捧来小碗酥酪,哄着她说:“我同殿下说些听来的好消息,殿下把酥酪当零嘴吃些吧。”
小姑娘整个人都因无力感而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不过注意到枕琴目中希冀,到底抿抿唇接过小碗,浅浅吃了一勺。
枕琴不再掩饰目中快意,欢喜同她道:“殿下,欺负你的八公主出事儿了,果然这世上是有因果报应的。”
李桐枝昨日听李霜白说起了要整治李玉蟾,以为枕琴说的就是这个。
虽然没想到仅仅过去一夜,八皇姐就遭发落了,但除感叹六皇姐和大皇姐雷厉风行外,并没多意外。
小小松了口气,李桐枝问:“八皇姐是从现在开始禁足吗?”
如果八皇姐被禁足,无需六皇姐继续提供庇护,她该准备回去自己的宫室了。
久留在这儿,总还是会打搅六皇姐的生活。
“皇后娘娘的确因六公主的禀报,下旨禁足八公主,但她遭的报应可不止这个呢!”
枕琴把暖和的手炉塞进她怀里,眉眼弯弯道:“听说今晨的时候,八公主失踪不在房中。她宫里宫人找了好一阵才发现她被堵了嘴,绑在院内高高的树上。
把人救下来后,就见她头发全被剪了,只剩参差不齐的短短毛茬。她再三个月就及笄了,到时候连凤冠都戴不住,怕是与安诚公嫡子的婚事也需得推迟。
不过她体质倒是好,穿着单薄的寝衣,吹了整夜的冷风,虽然感上风寒,发了烧,但竟扛住了没昏过去,下来后还能大喊大叫捉拿凶犯。”
李桐枝闻言,没有起幸灾乐祸的心思,反而惊讶得眼瞳放大。
捏在手中的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样的惩治手段,不免令她回想起幼时被李玉蟾逼迫坐在树上一下午的经历。
旁人不知,或许不能联想到一起。
可她心觉这该是为她展开的报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贺凤影的面容。
难道她见到贺凤影不是梦,而是他昨夜真的进了宫,还胆大包天闯进八皇姐的宫室,做出剪人头发、绑人上树的恶劣行径吗?
臣子闯宫羞辱公主可不是小罪。
真要抓住是贺凤影干的,她父皇未必会因情分偏袒他。
毕竟忠义侯救驾是多年前的事。
贺凤影文武皆未成就一官半职,能借他父亲的情谊维持父皇的宠信至今,已很是不易。
李桐枝慌乱地自忖一旦父皇降罪给他,自己根本没法子相救,只得怀着侥幸心惶惶问道:“那......那知不知道是谁做的,有没有拿下凶犯?”
“应当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吧,没听人提起凶犯如何。八公主宫中的人倒是四处查问凶犯踪迹呢,但似乎没查出什么结果。”
枕琴疑惑于她的不安态度。
正要问她是不是身子有哪儿感到不适,李霜白的侍女轻轻叩门进来。
见她醒来了,便询问道:“贺小侯爷在殿外求见,九殿下是否要见他?”
李桐枝愣了愣。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中容易胡思乱想,猜错到贺凤影的身上了。
否则如果真是他,就算暂时还没查出来,他为撇清嫌疑,当下应也不敢进宫来。
她仍是心绪不宁,需当面问问才能宽心,因而颔首让侍女放行。
眉目清举的贺小侯爷同往常一样的锦衣华服打扮。
今日出行,他外罩了一件宽大的雪貂绒斗篷,更衬得姿容如玉。
方一走入室内,立刻合闭上门扉,以防冷风侵扰病中格外脆弱的小姑娘。
走向李桐枝的方向,迎上她一双杏眸,发觉其中流露出的忧虑和探究,他神色一顿,了然她该是听闻了李玉蟾的遭遇,心中有所猜测。
打消她的猜疑并不难。
他不动声色地坐至她身侧矮凳,瞧着她伶仃的腕骨,装作一无所知:“桐枝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到六公主的宫室来养病了?”
一道说,他一道解开斗篷系带,把怀里瘫成猫饼不肯动的小奶猫递给她:“连这小家伙都没带上。我去你宫里没见到你,却听说它喵喵叫了一晚。”
李桐枝一见到猫儿蔫蔫的可怜模样,便顾不上其他了。
将手炉搁置在桌面,小心地捧起猫儿到膝上抚摸顺毛,听到它有气无力地咪咪几声,不免更觉心酸。
哄了一会儿猫儿,她才记起还没答贺凤影的问。
抿抿唇,怕会惹出其他事端,她到底没把自己受欺负的事儿讲出来:“我不小心受寒了,有点发烧,喝过药很快就会好的——在六皇姐宫里也是恰巧,我正要准备回去呢。”
含糊地解释完,因心上的疑影未消失,她还是旁敲侧击地问:“凤影,你有听说八皇姐的事吗?”
贺凤影最知道如何将假话说真,不准备一味撇清关系。
他略垂眸,掩去眼中对李玉蟾的浓郁恶意,欣然承认:“我进宫时,听宫人们说起了。”
见她忧思不解,他微微蹙眉,问道:“她嚣张跋扈惯了,被人报复也是因果循环、罪有应得,桐枝难道是在担忧她吗?”
就算李桐枝再心善,也顶多是不为李玉蟾的遭遇感到欢喜。
她还不至于同情一再霸凌自己的皇姐。
因此轻轻摇头否定,迷惑地喃喃道:“我就是觉得这个报复手段有点奇怪,想不出会是谁犯下的事。”
“守宫侍卫们说,应是曾遭八公主苛待的宫人动的手。”贺凤影并不提自己怎么看,仅仅诚实转述听来的说法,仿佛真是置身事外的无辜者。
反正昨夜他是蒙面乔装前来,侍卫们白日与他面对面,都不知他就是夜间入宫的人。
况且他们见过长公主的手令。
即便猜到夜里进宫的访客就是羞辱八公主的祸首,也一定顾虑长公主的权势,三缄其口。
贺凤影来的路上,就听他们统一口径,对八公主遣派查问的人推说不曾发觉有外来凶犯闯入宫中,必是八公主宫室里的人对她积怨已久,蓄意报复。
“这样啊……”李桐枝信以为真,打消了疑心,放弃继续探究下去。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仅是希冀八皇姐不要再强硬闯入自己的世界,伤害自己。
可昨夜的惩治于贺凤影不过是开胃小菜。
长公主既然限制他,不许他对李玉蟾拿出真正的折磨手段,他就改欲剥夺她除公主的亲缘身份外倚仗的一切。
首先是要在她婚事推迟的时间里,毁了每月提供给她大笔花用的母家。
能聚拢大笔财富的皇商,私底下不可能干干净净,搜集齐琐碎的罪证,把罪案翻到明面上,便可走正规途径处置掉。
安诚公府近几年收支入不敷出,因李玉蟾母家富裕才决定与她定下婚事,李玉蟾母家一倒,这门婚事必然也要告吹。
其他支持李玉蟾嚣张气焰的,贺凤影也能一一剥离。
甚至如果他愿意倾所有心力在报复上,无需花上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令李玉蟾一无所有。
然而他另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安排。
再一个月,就是李桐枝的十四岁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