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心尖上那一抹异常,寒霁蹙了蹙眉,将其归咎于被扰了心情的烦躁。
他只是来清理那未知的聒噪的,既然事情解决了,他不应当在这里耗着,岸边的鱼儿,应该已经上钩了吧?
想起他临走前插入泥中的钓竿,寒霁心中开始期待。
今晚的鱼是用来烤还是用来煮呢?
带着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少年身姿轻转,隐约可见地发尾轻晃,就要离去……
愣怔了半晌的隋珠终于有了反应,目睹那人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姿态,她忍着脚腕的剧痛,挣扎着站起,颤着声音喊道:“恩公请留步……”
这人救了自己的命,自当是她的恩公,但同时,如果隋珠不趁机抓紧这棵救命稻草,她会再次陷入深渊。
先不说那些穷凶极恶且即将追来的敌军,就这山窝子里的豺狼虎豹都不是隋珠能遭住的。
如果不能让眼前这个人救自己,凭她这般弱小,不是被那些敌军抓回去便是成为豺狼虎豹口中之食。
虽然眼前人也不知深浅,但他愿意救自己,而且看起来对她也并无所图,是隋珠在这山林间唯一能求助的人了,若是放任他离开,隋珠怕是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了……
害怕这根唯一的稻草消失不见,隋珠也不顾摔伤的腿了,提着裙摆便拼命追过去,由于疼痛而冒出的细汗在鬓边沁着,但隋珠心里有更紧要的事,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眼前只有那道即将没入长夜的身影,她一瘸一拐地,一身嫁衣艳红似火,在这样的夜里分外的扎眼。
心急如焚的隋珠没有看见脚下,凌乱的步子被打断,整个人不知绊在了什么东西上,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虽然看不见,但被硌地生疼的手肘告诉她地上有很多碎石。
疼痛让隋珠一瞬间全身都僵住了。
她虽不是什么真正的金枝玉叶,父王凉薄,王妃继母也当她不存在,但从小到大,隋珠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水的闺阁女儿,受的伤顶多不过是做女工时被偶尔刺一针,哪里像今夜,几乎一身都是伤!
隋珠想,若是她那个娇气的妹妹云英,早就哭着躲进她娘亲的怀里了。
她也很想有个怀抱能躲,但她没有,她现在应该做得就是赶紧爬起来,继续去追恩公。
咬着牙,隋珠双手撑着地,就要起来……
“走路都能摔,真是个废物……”
与这仲夏热意相反的凉意袭来,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微嘲和嫌弃,一双黑色长靴停在隋珠跟前,隋珠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那源源不断的体温……
她惊喜极了,眸中迸发出无尽的神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头一次看清了自己恩公的相貌。
确实年纪不大,如紫都中那些打马过街,整日吆喝着要做游侠的五陵少年差不多的年纪,但瞧着又比他们高挑健美多了。
未见恩公真容前,仅凭着声音,隋珠本以为他会是个眉眼清淡如山巅之雪的清润少年,但一见着面,这个猜想就被推翻了。
少年生着一张异常浓艳昳丽的脸,像是三月的桃李,又似五月的芍药,只一盛放,便夺天地风华。
他生了一双长而上挑的柳叶眼,眼珠黑如墨玉,只是淡淡地看着你,便会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他的唇色很艳,像是薄涂唇脂的女郎,平白给人一种滋味很好的错觉。
少年一张脸透着满满的浓丽,但身上那套玄色衣袍和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横刀将其生生压下去几分,顺带给他添上了几分肃杀与冷寂。
隋珠觉得,他就像一把华美却锋利的刀刃,让你倾心恋慕间便被夺了性命。
“怎么,摔傻了?”
面对极致美好的事物,隋珠自然也不能免俗,看呆了一瞬,直到听到对方懒洋洋的一声轻笑,她才回过神。
心中赧然不已,苍白的脸也浮现了一抹红晕,隋珠不再浪费时间,双眸殷切地看着眼前的人道:“恩公既救了我,可否好人做到底,再救我一次,将我送到莱州?”
早在被眼前人救下的时候,隋珠就已经在心中勾画出了一个模糊的新生,那就是去投奔远在三千里外的莱州外祖父家……
她出生便没了母亲,父亲又冷待她,除了娘亲留下的元娘和自己当年在奴隶市场上买下的可怜小丫头阿葵,这世上便只有那远在莱州的外祖父是真心盼着她了。
但在隋珠的记忆里,外祖父只在她六岁时跋涉千里来看过她一次,她依稀记得外祖父是个笑起来眼睛弯弯,慈爱喜庆的老人。
路途遥远,加上父母一辈当年的龃龉,外祖父不能常过来看她,但会在每年写许多信寄与紫都川阳王府,还会给她捎很多银子花。
在信里,隋珠这个整日居于深闺里的县主渐渐知晓了莱州的风光,那清明的风、无垠的海、还有各种奇装异服的胡商与他们带来的稀奇玩意。
这些无一不在吸引着她。
以前不敢想这种事情,但经历了这九死一生的和亲,隋珠看到了柳暗花明的一处生机。
和亲队伍被袭击,郎将仆从皆惨死,她这个和亲公主估计在天下人心中也是遭了毒手。
她不是圣人,也没有那么伟大,九死一生后还巴巴地跑回紫都,跑回那个冷冰冰的王府。
既然上天给了一次机会,隋珠希望这一次可以由自己来选择自己的路。
她鼓足勇气,心潮澎湃地将自己的诉求说于面前的少年听,希望能得到他的应允,拯救自己脱离苦海。
她全部的希望都压在对方身上,隋珠紧紧盯着对方,眼中期盼之意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少年轻摇的头让她如坠深渊……
“不行,你看上去是个大麻烦。”
寒霁下颚微扬,目光落在少女繁复又华贵的嫁衣上,记起了先前被他所杀的人,战马,弯刀……
明显是某个外族的骑兵。
虽一时猜不出这姑娘是什么样的麻烦,但总归是个烫手的,他才懒得多管闲事!
“我可以给你很多报酬,你送我去莱州,我外祖父是莱州首富,你若是将我安全无虞地送到那,我定叫外祖父重金谢你!”
被少年挑剔的目光扫过,隋珠惨白着一张俏脸,眼中神采都去了大半,不死心地继续谈着条件。
她知道让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少年护送她去莱州很难,但她没有别的法子了,如果失败,她将没有活路。
可惜,面对隋珠这样的美人恳求,寒霁的心就像是浇了钢水,仍旧是凛然不动,甚至还回她道:“我不缺钱,你别白费力气了……”
寒霁觉得他要是再不回去,他辛苦钓的鱼可能就要跑了!
不再与眼前这个除了好看什么用也没有的姑娘浪费唇舌,寒霁长腿一迈,几步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转身时,余光瞥见,那如珠玉般美丽的少女泫然欲泣,满目悲哀。
脚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寒霁惯常冷硬的心肠一摆,决然而去。
都剩下隋珠一人在原地,强撑着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在地上,身上疼痛和心里的绝望让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被她强行忽视了许久的脚伤此刻仿佛也与她作对,开始阵阵抽疼了起来,让她哭得更加轻松。
她最后一丝坚韧也被击溃了。
无人愿意帮她,她仿佛听见了那些恶鬼愈来愈近的狞笑声,还有一重接一重的野兽嚎叫。
隋珠吓得发抖,只觉得这仲夏的天气,自己却越来越冷。
没有时间了。
她必须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不是被那群恶鬼俘虏欺辱而死,也不是被野兽吞入腹中。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朝着她来时看见的一处水潭走去。
寒霁一路上心绪都少见地有些浮躁,准确来说是烦闷。
这股烦闷持续到了他拿起岸边的钓竿也没有平息下去,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好将钓竿收起,将几尾肥鱼装在鱼篓中华,结束这场平时他最爱做的事。
本想提着鱼立即回了自己的小竹屋,但路过那道熟悉的岔路时,寒霁步子还是停了下来。
脑海中再次浮现少女那悲怆到极致的漂亮皮囊,寒霁自言自语道:“谁会嫌钱太多呢?况且那丫头看起来像个听话的……”
“莱州首富?那个傻老头?”
挖空着自己的记忆,寒霁蓦地想起四年前一件往事。
那一年,他刚满十三岁,正式接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单子,去刺杀一个江洋大盗。
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了,但由于经验匮乏,最后被那人反阴了一下,身负重伤躺在莱州的一条小径上,流血不止,几欲丧命……
这时,正是一个老人路过,像是做善事一般将一言不发、冷心冷肺的自己给救了回去。
也正是他的善心,自己活了下来,成了如今一生门的第一杀手,让整个江湖谈之色变的鬼刀客。
所以,寒霁应该感恩他,然后去救他的外孙女,权当他有良心了。
这样想着,寒霁憋了半晌的郁气仿佛都找到了疏散的关口,他脚下生风朝着与竹屋相反的那条路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的宝子加个收藏呀,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