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季玶收到乔婉儿的“邀约”后,便赶紧回去见了陆乙,向他询问是否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一个私下里和福枝关系比较密切的宫女,能半夜偷偷幽会的那种。
陆乙吃惊地表示全然不知,没想到福枝如此内敛的一个人,竟会跟宫女暗通款曲。当然了,他不知道实属正常,太监和宫女私下里交好,也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事儿,且他跟福枝之间又不是什么能掏心掏肺、无话不说的关系。这样的秘密大概也就只深藏于两个当事人心里吧。
既然这个女子和福枝是那样的关系,定是一个十分熟识他的人,季玶这个冒牌货自是不敢去赴约的,万一演得不像,穿帮了怎么办?再说了,他可没有夺人所爱的志趣。
稳妥起见,季玶还是决定去调查下此女的身份,依着容貌,他在陆乙的协助下很快就查清楚了:是个尚衣局的宫女,名唤乔婉儿,九岁入宫,虽是在宫里待得有一定年数了,但可能是没什么仕运,亦或是不太会钻营,目前还只是个从九品的宫人。
季玶以冒名顶替的方式混入宫中,被识破的风险无处不在,自然是不想多生枝节的,所以这个身份前主的“红鸾星”,于他而言就是个“扫把星”,唯恐避之不及。
因在男女交往之事上没有任何经验,所以,赢畊皇子对于如何处置这颗“扫把星”一事,还真有点无所适从,于是去请教陆乙,却发现他二人竟是半斤八两,且陆乙比他还不如,不仅经验空白,还少了个部件。
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两个没啥风月场经验的大男人只能以用兵之法谋划出了对策:采用按兵不动之计——不去主动出击,把这段感情晾凉,令其无疾而终。
二人虽是经验不足,但讲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却也是看过些的,知道有那样一种女子,情至深处时发现被男子冷落,可能会不死心地再次寻上门来。若是那般的话,便就采取“敌进我退”之策,能躲多远躲多远,疏离得久了,念想自然就断掉了。若还是不死心地继续来纠缠,那便快刀斩乱麻地下“战书”:“从今以往,与君绝,勿复相思。”[注1]
两个“用兵”之人感觉以如此的兵法应对必定是算无遗策的,这场“硬仗”必赢不输。
谁知谋划不如变化快,赢畊皇子“临阵倒戈”,未有践行好按兵不动之策,自己送上门去了……
运尸那日下午,季玶被安排一个人去尚药局跑腿,事情办完后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冤竹林”,想到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便就脚步随心地踏进了这片林子。他对这里早已没有任何记忆,所有关于这竹林的各种或真或假的说法,全都是听闻的。
当走进这个于他而言很是特别的地方时,季玶便触景生情地伤感起来,且越往林子深处走,感伤之情越重,母亲那泪眼婆娑的样子总会时不时在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挥去还来——那是他自童年起就最不愿回想、但却又经常会萦绕在噩梦里的一幕。
便决定赶紧离开,正欲转身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哭泣声钻入耳中,恰如其分地给他脑中的画面配了音……再如何能临危不乱的人,也不由得竖起了几根汗毛:难道这竹林里真的有母妃的冤魂?
一定是自己太过于伤情,耳朵里都出现幻听了,于是使劲地晃了下脑袋,欲意抖落掉满脑子感伤,让自己回归清醒。
果然,抖完脑袋后那哭声便就消失了……确实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季玶的五感向来敏锐且精准,他不得不承认,这地方还真就有那么点诡谲。
然而,当他再次欲意转身时,那女子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回不仅有哭声还有说话声!这一回他也总算是听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幻听,确实是有个女子在哭泣,一边哭还一边说着要杀了谁的狠话。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顺着那哭喊声寻到了源头,并隐在竹木之中看清了那个闹出这般动静的人——正在竹林里挖坑的乔婉儿。
乔婉儿哭得很是投入,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季玶这个有功底之人的靠近。
季玶这是今天第二次见到自己这个相好的了,第一次见是上午推运尸车的时候,她还害他手上挨了一棍子……果然是颗扫把星!
之所以眼疾手快地替她挡了那一棍子,完全就是棍子挥下来时的本能反应……一个泪流满面的弱女子,在自己眼前要被棍棒相待,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本来是想闭眼的,但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按理说,当他在林子里看到乔婉儿时,本该是采取退避三舍的用兵之策,悄无声息地溜走就对了。
但不知道是那镯子上附着的冤魂显灵了,还是眼前这颗“扫把星”再次显灵,他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当看明白乔婉儿是要给李淑秀挖个衣冠冢时,立刻想到自己怀里还揣着李淑秀的那只银镯子——镯子被“顺”到自己手上后,一直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
此时看到乔婉儿正在为死去的姐妹挖衣冠冢,一边挖还一边泣不成声,委实可怜——才被自己这个“负心汉”冷落,又失了要好的姐妹。
便就“多此一举”地将那只银镯子抛进了乔婉儿挖的坑里——给这个可怜人当做补偿吧……要么是她留在身边做个念想,要么是埋在衣冠冢里代替尸骨。
总之,他觉得那镯子放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合适,跟自己从死人身上顺出来又有什么区别?这正好是个可以“物归原主”的机会。
抛完镯子后,便就迅速地逃离现场,反正是绝对不能跟这颗扫把星有任何交集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竹林里逃跑时有些太轻敌,没有夺命狂奔而只是小跑热身,因为想着那女子看到镯子从天而降,多半会以为李淑秀显灵了,胆子再大也得被吓得个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吧!
谁知乔婉儿竟然抄小路追了上来——这可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当被那个“相好的”一声断喝地给叫住时,季玶从头到脚地激出一身冷汗,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继续逃,但终是脸皮薄了点,没好意思扮演一只见人就溜的大耗子。
随后,他在乔婉儿面前紧张地察言观色,不敢有任何轻言妄动,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了,被对方识破身份,好在那女子见到他后一通倒豆子似的抱怨,把她与福枝之间的那点来龙去脉交代出来不少,季玶这才松了口气,不仅能接上话了,原本想要克制却没能克制住的一脸紧张神色,竟也歪打正着地合上了原主在女子心目中的形象——缩头乌龟。
在听乔婉儿说她要被调去老色鬼身边伺候时,季玶那一脸的惊异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见到过李淑秀的尸体,也看到了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就算乔婉儿并非真正是他的“对食”,只是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但想到这女子接下来可能要遭遇的事情,便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震惊……当然,这般的反应在二人如此关系下,也是恰到好处的——对食之人即将被“分食”,必是心急如焚的。
唯独那句说要想办法带乔婉儿逃出宫的话,真的是使劲儿地狠了狠心才硬着头皮说出来的……他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哪里舍得走。
但若不那样说,好像又不太符合一个“情郎”的身份所以还是表明一下态度吧!
好在那个正在气头上的女子根本就不信他,一句“你又在吹牛说大话”把他给堵了回去,否则还真就骑虎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改编自古体诗《有所思》(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