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没一撇,哪里来的亲事?”
嘉宁瞪圆了眼,何皎皎却瞧见少女耳尖透红,听她嘴硬道:“再说了,本公主逗个奴才而已,怎么就扯上乐意不乐意的了?”
何皎皎:“……”
何皎皎纵有千言万语,皆化为唇边无声一叹,默了半晌,她道:“嘉宁姐姐,既然如此,你且先回京去吧。”
“老祖宗向来疼惜你的,你硬要留下来,万一她误会你是因着别的什么……”
她说得委婉至极:“弄不好,适得其反。”
嘉宁脑子一转,跟着想明白。
她想黄了这门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只看她父皇和老祖宗好不好这天家脸面。
她金枝玉叶之体,故意摆一副上赶着的模样,一次两次差不多,万一装得太过,让他们以为她对那小将有意,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可是,我不想回去。”
嘉宁犹豫不诀,可怜兮兮地:“老祖宗肯定托人给萧母妃带了口信,我一个人回去落她手里,不得被她好好搓磨一顿啊。”
嘉宁到萧妃宫里时十岁了,萧妃起先是想同她亲近的,但嘉宁不服她管,她更喜欢苏皇后。
她生母去世后那段时日,本来都已经住进皇后的坤宁宫里,后来硬给搬出去的,嘉宁很是伤心过一段时日。
这些年来,嘉宁同萧妃做着表面母女,时常地闹不愉快,这一回,萧妃娘家和她那侄儿说不定还要受个过。
以后……萧妃怕对嘉宁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了。
何皎皎心下了然,又有疑惑更深。
她别的不提,点到即止:“嘉宁姐姐,皇后娘娘留守中宫呢。”
她给嘉宁点了个救兵。
“可是,可是……”
嘉宁可是不出来了。
她单纯托个借口,想留在寿光玩儿罢。
思来想去,最终去轻就重,叹道:“好吧,我走了,你留下来,可得替我跟老祖宗多说几句好话。”
“用得着我给你说好话?”
何皎皎不应,笑道:“老祖宗一段时间见不着她的宝贝孙女,想也想死了,哪里还会记得别的。”
两人天色大亮时,便作别了。
目视嘉宁登上车辇后,何皎皎才转身往毡房里走,她垂眸盯着脚尖儿迈步,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何皎皎知道,老祖宗、太子、甚至建成帝,都有意替凌昭和她瞒着。
可她细观嘉宁言行神态,发现她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的模样,只以为是自己行为不端,惹了太后不喜。
可她迟早要见着被凌昭揍得跟个猪头的九皇子。
想到此处,何皎皎喉头蓦地一哽,呼出一口浊气。
不管九皇子怎么样,人家血脉相连的亲兄妹,她少说少错,至于后头的事儿,后头再看着办吧。
何皎皎还未进毡房,瞧见前方开阔空地处,拴了一匹油光滑亮的黑鬃骏马,银鞍森然,一个小太监拿着刷子给它顺毛。
她跟嘉宁在一边说话时没注意到,谁骑了这么一匹威风的大马过来?
何皎皎猜得到是谁。
她收回目光后撇撇嘴,一跨进毡房里,听见太后的笑声:“你说说你啊,怎么这么逗。”
何皎皎绕过外厅立着的屏风,果然见凌昭坐在太后身边。
少年薄唇高鼻,脸上挂着点儿百无聊赖的笑,吊儿郎当,却把老人家逗得乐不可支,见眉不见眼的笑。
何皎皎先规矩地与二人见礼:“令仪见过老祖宗,见过十三殿下。”
太后忙让她过去坐,“外边冷不冷啊,怎么耽搁这么久?”
“十、三、殿、下?”
却听凌昭掐着嗓子,学起她说话来,怪声怪气。
他横着长眉睨过何皎皎一眼,冷漠地偏开脸。
他记恨着昨天晚上何皎皎不跟他走,今天过来之前决定不要理她的,结果何皎皎居然先跟他装不熟,没憋住。
何皎皎没管凌昭,只迎向太后,“嘉宁姐姐可舍不得老祖宗了。”
虽然太后没问,她仍是脆生生地笑着讲:“她让我跟你问安,说寿光这么冷,可得让您仔细身体呢。”
太后同最心爱的小孙子待了会儿,正高兴着,此刻再提嘉宁,神色未有异常,她语气略缓和道,“算她有心了。”
说着她喊来身边亲近的嬷嬷,让她去嘉宁那儿帮着打点打点。
“你什么样子。”
太后转头嗔凌昭道,作势要打他。
“成了,您这儿也不缺人,我就不留着闹您了。”
凌昭受了她一巴掌后,起身抱拳一拜要走,太后舍不得他,挽留道:“你不陪老祖宗用早膳了?”
何皎皎刚在太后另一侧落座,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缴着帕子玩,别的都混不在意似得。
凌昭又瞥她一眼,才应太后的话:“还有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儿?
何皎皎跟太后同时如此想到,不过都没把话说出口。
何皎皎是不想理凌昭,太后想着,凌昭好歹十六七岁了,给他留面子,也不好把他拘在身边。
“那你最近老实点儿,别再撞你二哥手上,小心他真揍你。”
太后再三叮嘱,多说两句凌昭就不耐烦,“知道,我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不成。”
他摆摆手,风风火火地撂了帘子眨眼走出去了,大步在雪地上踏出一连串脚印。
冷风袭掠,凌昭走着走着,一肚子火气。
他故意如此作态,想惹何皎皎开口留他,然后他再冷酷无情、不为所动地拒绝。
何皎皎竟然看也不看他,还喊他十三殿下。
哇呀呀气煞人也。
这边,毡房里安静片刻,太后饮完一盏茶,愁得直叹:“太子说回宫再收拾他,也不让他找别的地方住,两兄弟现在挤一块儿呢。”
“说是说,太子哪有时间管他啊,自己的马都给十三牵走了,这么些天,还不野疯了他。”
何皎皎装傻充愣:“老祖宗,你干嘛跟我说这些?”
她不更管不着。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取竹可跟哀家说了,昨儿晚上她可遇见好一对儿苦命鸳鸯,啧啧啧……”
何皎皎脸颊一热,忙起身朝外张望行去,声音且端住了:“冰天雪地的,哪儿来的鸳鸯,定是取竹姑姑看错了,令仪去瞧瞧早膳怎地还没宣上来,先不和您说了。”
她落荒而逃。
随何皎皎年纪愈大,太后总爱来打趣她,何皎皎都已经……不,她习惯不了。
若非太后待她慈爱有加,何皎皎几乎想埋怨她为老不尊了。
哪有这样的。
辰时正,嘉宁整备好行装待启程,她临行前到毡房外再次求见老祖宗。
太后到底没硬起心肠,让她进屋了。
祖孙两个都说得泪眼汪汪,太后再依依不舍,没提让嘉宁留下的话。
嘉宁上马车时,偷偷朝何皎皎撇嘴,她装可怜没装对。
用过午膳,太后要礼佛,何皎皎退出她的毡房后,本以为今日再无事,便想将随行物品清点一遍。
取竹姑姑将她的东西都搬回来了,何皎皎重新安置到太后此处的小毡房里。
说是小毡房,倒比她们先前自个儿搭得宽敞结实许多,起码不透风了。
大下午的,何皎皎依在贵妃榻上,浑身暖洋洋,懒散捧着账本犯了困,她要睡不睡时,外头忽地吵吵闹闹起来。
雪蕊进屋回话,“殿下,苏三小姐搬过来了。”
嘉宁走后,太后这儿的小毡房空出来一个。
何皎皎且迷糊着:“月霜姐姐?”
“殿下……”
雪蕊神情变得难以言喻,“我是和星子一起被太子爷逮住的。”
星子是苏月霜的大丫鬟。
“太子爷当时要连夜把苏小姐送回京去的,老祖宗给护住了,后边说等嘉宁公主走了,让她搬过来跟您搭个伴儿的。”
何皎皎一个激灵起了身,“你早些时候不跟我讲?”
得,苦主都找上来了,她还在做梦呢。
雪蕊见她要出门,拿来披风给她拢上,旁的不作辩驳。
何皎皎回来后一直待在太后身边,刚又让她去请太子那边的管事,以太后的名头,把给凌昭收的箱笼送过去了。
雪蕊刚忙完呢,寻不到时机跟她讲啊。
何皎皎掺着雪蕊的手走出毡房,见空地上数辆马车拥挤。正中一辆华顶宝盖,帘子打开,拢着石榴红披风的明艳少女推开上前搀扶她的婢女,自己跳下马车。
正是苏月霜。
她雪地上站稳,直起腰来首先瞧见何皎皎,她剜了何皎皎一眼,又装没看见她,往旁边另一间小毡房里走去。
“月霜姐姐。”
何皎皎声音清甜唤她,她也装没看见,没看见苏月霜的白眼,巴巴跑到她身边去,“月霜姐姐,这些天儿我们都住一块儿了?真好!”
“哪个跟你我们?”
苏月霜停下脚步来怒视何皎皎,“我可被你害死了,表哥让我回京后抄五十遍女诫。”
“五十遍呢!”
苏月霜并非真得怪罪何皎皎,只是哀愁五十遍女戒,让她拿枪拿刀甚至出去带兵,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笔杆子,苏月霜摸着扎手。
却见何皎皎鼓了腮帮子,对她伸了三根手指。
上回她这样,还是要分苏月霜三成的赏赐。
苏月霜眸子一亮,有理有据地猜测道:“你帮我抄三十遍?”
“月霜姐姐,我要抄三遍仪礼。”
何皎皎的心如同冻了千年的寒冰般冷漠麻木,另外的三十遍女训,她都不屑跟人提。
苏月霜:“……”
两人把话说开了,同病相怜的,后头真玩到一起去。
准确来讲,何皎皎给苏月霜当起了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