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何皎皎在笑自己对着凌行止犯花痴,羞恼中不好发作,冷着脸神情倨傲,硬梆梆吐出一句话:“怎么?”
何皎皎知道苏月霜脾气臭,往她身边挪了挪,案桌底下拽了她袖子。
少女声音清甜,讨好地笑:“月霜姐姐,等会儿我们去西山打兔子吧?”
西山的半山腰,专门给女眷们围了一块儿猎场,里边清扫过好几遍,只放了兔子山鸡和一些人畜无害的幼兽。
何皎皎要找个地儿跟她说凌昭的事,正好了。
苏月霜自然不肯,眸光冷酷,挑剔地审视起她来:“你……跟我去?”
“是啊,月霜姐姐,你刚才可真帅气。”
“你骑的那匹马,便是西域今年进贡的烈血鬃吧,我可听说,好几个声名显赫的驯马师都没能制服它,没想到月霜姐姐把它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刚才月霜姐姐你骑着它腾一下越出来,威风凛凛,像个快意恩仇的女侠,我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
“还有还有,你刚才嗖嗖嗖那三箭……”
何皎皎压低着声音,说得兴高采烈,她抱住苏月霜胳膊,仰起小脸看她,眸子亮晶晶地满是敬仰。
她语气热忱,把苏月霜一通天花乱坠地夸,“我看书上说什么百步穿杨、离无虚发,在月霜姐姐面前,也不过如此吧?”
“咳。”
苏月霜清咳一声,不自觉挺挺胸膛,拒绝顺带想要贬低何皎皎的一番话,卡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艰难压住想要上翘的嘴角,漠然从容道:“这算得什么,莫要大惊小怪。”
何皎皎看苏月霜神色松动,乐滋滋地要更进一步,这时有太监躬身过来传话,“副都御史家的三小姐方中了鹄的。”
副都御史夫人探向靶场,捏着帕子掩唇笑了笑,“这孩子,快玩疯了。”
何皎皎看过去,靶场里一阵娇笑,中了靶心的三小姐竟然学着苏月霜方才的样子,高举弓绕着靶场跑了一小圈,受众小姐围拥。
太后看得高兴,说了声:“赏。”
凌行止在太后右手边下落了座,原先陪她老人家说着话,与何皎皎隔望过来,含笑问她:“令仪怎地没去?”
何皎皎搂紧苏月霜胳膊,口吻些许得意:“我等会儿跟月霜姐姐打兔子去。”
“得了吧你。”
太后毫不留情戳穿她:“她刚刚当逃兵溜回来的呢。”
何皎皎昨年闹得笑话,太后拿到席上说过好几回。
凌行止有所耳闻,他沉吟片刻,饶有趣味地开口了:“令仪过去玩玩罢,太子哥哥这儿有张小弓,你拿去试试。”
男人沉声,说着低笑起来,目光宠溺:“今儿你箭只要到靶上了,太子哥哥还有赏。”
“表哥。”
苏月霜忽然唤了他一声,由始至终,凌行止没分半点儿注意力给她,此刻颔首,淡淡点点头,“嗯。”
何皎皎自己松开了苏月霜的手,没敢再看她脸色。
坏了。
不肖半柱香,太监一路小跑,漆盘托着张精致的小弓捧到何皎皎面前,小弓朱红镂花缠金绕银,旁边还摆了副秀致的手套。
何皎皎半晌不去接,她真觉得这东西烫手,低头绞着帕子,扭扭捏捏地抱怨道:“合着……非得看我笑话是吧?”
她声音不小,在座都笑起来,除了苏月霜。
被凌行止当众刻意忽视,她委屈且愤怒,坐不住了,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我过去练练手,月霜告退。”
“那我也去了。”
何皎皎这才捏了弓,忙不迭地追上去,“月霜姐姐你等等我。”
凌行止再坐了一会儿,称还有事务在身,起身告退了。
三人先后离去。
众贵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吭声,气氛蓦地微妙。
那样一把精妙绝伦的漂亮小弓,怕是事先专门备好的。
张氏心悬悬,以为太后有了别的打算,揣摩起她神色,缓声试探问道:“太子爷对郡主娘娘真是上心。”
“可不,这丫头招人心疼啊。”
太后端了茶饮,脸上笑意淡淡,她歇了歇,方继续说道:“今年清明,太子不还给定王写了篇祭文?”
看似无关的一句话,却让张氏心落回了肚子里,她讪讪道:“也是。”
何皎皎生父追封定王。
何家一家子男丁都死得惨烈,莫说太子,她们不也上赶着对何皎皎好么?
众人都了然了。
总不能传个苛待功臣遗孤的名声,面子上得过得去罢?
“不过啊,这几年郡主娘娘出落愈发亭亭玉立了,人又贴心又乖巧,多讨人喜欢啊?”
一贵妇笑道,“不知老祖宗以后送给她出嫁,怎么舍得。”
另一妇人揶揄笑答:“前脚出门,后脚进门的,有什么舍不得啊?”
热热闹闹地,众人打趣起来。
那边,何皎皎追着苏月霜进了靶场,嘉宁她们让小太监打着旗,已经比了好几轮。
苏月霜气势汹汹,来者不善,都知道她的本事,嘉宁严阵以待。
谁知苏月霜一拐弯儿,进了旁边的帐子里,坐下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
少女挺拔欣长,姿态豪迈,仿佛饮得不是茶,而是酒。
嘉宁忌惮地看她:“诶,你不比啊?”
苏月霜抬眸觑她身后的何皎皎,眼尾利得像刀锋,轻蔑道:“跟你们有什么好比的?”
何皎皎一把扑住要冲进去的嘉宁,哀求道:“嘉宁姐姐,我们打不过她。”
嘉宁转身推开何皎皎,“墙头草,谁跟你我们?”
她可看见了,何皎皎跟苏月霜一块儿来的。
嘉宁想要指责她几句,从头到脚端详何皎皎一眼后,却被她腰间漂亮小弓吸引住,咦了一声,“哪儿来的?”
何皎皎偷偷看了眼苏玉霜,故意把小弓举起来跟嘉宁炫耀:“你猜猜看?”
“十三……”
嘉宁脱口而出的答案顿住,她想起来,凌昭还在承乾宫里头关禁闭呢,改口道:“你别卖关子了。”
何皎皎余光瞟着苏月霜反应,脆生生地扬高声音:“太子哥哥给我,让我来赢你呢。”
嘉宁接过弓拉了拉弦,比她手里四斗六的要轻许多,她撇嘴道:“三斗?花里胡哨的,别中看不中用。”
三斗的箭太轻了,箭发不出去太远,原拿给几岁的孩童们上课用的。
何皎皎哼哼道:“那咱俩比比?”
她要激将地可不止嘉宁一人。
比就比。
嘉宁一挥手,小太监上前,清了五丈远外相邻两张靶面出来。
何皎皎刚就位站好,又一太监端着漆盘弯腰到她身前来,恭敬地说道:“太子爷说,这张弓弦利,配了这金蚕丝的手套,郡主娘娘仔细别伤着手了。”
正是方才给何皎皎捧弓来的那名太监,何皎皎只带了弓,没拿手套,他得凌行止命,捧着漆盘巴巴跟了到靶场来。
寒风习习,一瞬间,探究的目光四面八方而来,何皎皎生出一种被架在了火上烤的窘迫。
她稳住神情,总不能怪凌行止对她好吧,理是说得通的,但这手套无论如何都戴不得。
她跟嘉宁炫耀,不过想激苏月霜过来和她说话,她不怕苏月霜跟她发火,可不想真得罪她。
何皎皎拧了眉毛,对小太监怒道:“你瞧不起谁呢?蠢奴才,下去。”
嘉宁一连看她跟苏月霜好几眼,帮了腔:“我和令仪郡主比箭,有你添乱的份儿?滚下去。”
小太监只得汗津津地退下。
苏月霜强势霸道,今年苏皇后的千秋宴上,甚至当众下过太子良娣的面子,把人呛得眼泪都快挂不住。
也就太子一直对自己这位表妹未婚妻不冷不热,把她治得死死的。
嘉宁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多半二哥刚刚送了小弓给何皎皎,但没苏月霜的份儿。
她虽然乐得见苏月霜吃瘪,又怕她真得发怒打人。
嘉宁不得不承认,何皎皎有句话说得对。
她们还真打不过她。
嘉宁让何皎皎先发箭,“令仪,你先,省得等会儿又说我欺负你。”
何皎皎不跟她客气,小臂抬高,举弓搭箭,虚起半只眼睛瞄靶。
少女小脸上沉着冷静,稳如泰山,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
却瞄了半天靶子,都没拉弓。
旁观的几位官家小姐都等急了,笑她:“令仪郡主,您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听得利刃破空之声呼啸而去,三箭连发,后两箭径直劈开前两箭,一箭接一箭正中靶心。
“苏小姐,您太过分了吧?”
有人登时白了脸,转头朝棚子看去。
苏月霜骑装长靴,面若寒冰,脚踏在案几上,拉满开她那把足有一石的长弓。
少女动作行云流水,搭箭上弦,嗖一声擦着何皎皎肩膀激射过去,死死钉上何皎皎的靶心,尾羽震荡。
她刚刚几箭,都是如此。
苏月霜收了弓,对何皎皎冷嗤道:“就你娇贵。”
“苏月霜!”
嘉宁忍不了,提着裙摆要过去跟她争论,再次被何皎皎拦住。
嘉宁怒不可歇:“何皎皎,这你都能忍?”
方才若是一有不慎,苏月霜那几箭,说不定都要射她身上。
却见何皎皎板着小脸,严肃地点点头:“嘉宁姐姐,你往后站站,我自己去。”
何皎皎出了名的好脾气,嘉宁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忽上忽下,反而劝了声:“令仪,我们占理的,不跟她动手啊?”
何皎皎没吭声,把小弓递给雪蕊,昂首挺胸独自拎着箭筒走过去。
周遭静默,气氛焦灼,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