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苏月霜

何皎皎将凌昭留在毡房里,与嘉宁去了太后处。

陪她老人家用过膳,至巳时一刻,号声破空,大地震动,铁骑奔腾过雪地,森严禁军在宽阔山谷中集结。

第一次围猎,声势浩大的开始了。

山谷正南方,地势稍缓的开阔平地上,已筑起围墙,四方搭建广角高檐的望风台,明黄幡旗飘荡。

何皎皎跟嘉宁一左一右搀着太后登台落坐。

底下妃嫔命妇和宗室官家女眷们乌泱泱跪满了,磕头行过大礼后,各自分散入座。

太后慈祥笑道:“他们在前头舞刀弄枪的,咱们玩自己的。”

此次伴驾的妃嫔份位大多不高,太后点了几个命妇和宗室女到身边来同她说话,她再往周围一打量,疑道:“诶,怎么没见月霜那丫头?”

苏大将军嫡女名月霜,便是何皎皎要找的凌昭他表姐。

何皎皎坐在太后身边,闻言往女眷席上巡视一圈,果真没寻见苏月霜的身影,却看远处的栅栏让太监搬开了,场中里远远立起一箭靶。

她心下有了计量,捧了茶盏不说话。

“回老祖宗话。”

苏大将军正妻张氏生了张圆脸,面上天生带着三分笑意,她作势要起身到太后身边。

何皎皎对她弯弯唇,正要往旁边让出位置,嘉宁捧起茶盏遮挡,偷偷向她递来警告目光,不许她让。

何皎皎笑容不变,装没看见,稍出两步。

张氏先朝何皎皎矮身一拜,接着躬身行至太后身旁,跟她耳语数句,太后登时眉开眼笑,拉了张氏的手:“这丫头。”

张氏便在太后身边坐下了,笑答:“我们这些当小辈的,不就盼着能逗您老人家开心一回,好尽一份孝心?”

“老祖宗别嫌她胡闹就成。”

太后身下一把朱红九凤翔天椅,就那么点儿宽,何皎皎见状,乖乖巧巧立在旁边。

她神色如常,倒是嘉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好几眼。

何皎皎眼观鼻鼻观心,依然装作没看见。

“她是有心了。”

太后跟张氏又说了几句话,侧身朝嘉宁看去,“难得出来一回,你和令仪别在哀家跟前拘着了,去找别的丫头们玩去吧。”

“是。”

嘉宁同何皎皎行礼退出去。

日头晴朗,阳光一落到身上,何皎皎转身就走,裙摆下小步子迈得快极了。可她没走出一截子路,让嘉宁赶上来逮住,“令仪,你怎么不等我啊?”

诸多长辈跟前,四面八方都有人瞧着,两人仿佛一对亲亲热热的好姐妹,挽着手款款而行。

实则她们借着披风氅衣遮挡,已经在底下过了好几十招,何皎皎没拧过嘉宁,脸上挂着笑,声音哭唧唧跟她求饶:“嘉宁姐姐,疼。”

嘉宁小声地跟她咬牙切齿:“让让让,你明明知道我最见不得苏月霜,就她一天花样多,你给她娘让什么让?”

两人纠缠着,忽听那边一声长哨,紧接着传来女子清叱:“驾!”

骏马飞蹄落地,四溅雪雾,一队玄黑劲装女子轻骑扬鞭御马飞跃进场地内,负手执鲜红旗帜,呼啸挥舞,变幻莫测。

马队正中一貌美少女着绛紫箭袖骑装,背负长弓,她将手中旗帜猛地往前一掷,扔出丈远正正插在雪地上,长杆震动,红旗飘扬,马队以此围圆收势。

紫衣少女跨下骏马速度丝毫不减,她马背上腰身挺直,抽弓搭箭,足有她半人高的漆黑长弓在她指尖拉满绷直了,嗖嗖连发三箭,箭箭正中十丈外的靶心。

满堂喝彩声中,紫衣少女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手举高了朝太后抱拳:“月霜恭请老祖宗圣安!”

少女笑容张扬明媚,英姿飒爽。

纵使嘉宁跟她不对付,也被深深吸引住,听她出声方反应过来,扭头哼道:“就她会出风头,没得轻狂样儿。”

便是武将府上小姐,也鲜少有如苏月霜这般恣意的。

谁让齐周就一个镇国大将军苏长宁,大将军又独她一个女儿呢。

苏家女啊……

何皎皎没接话,拉着嘉宁一旁走去。

“好好好,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女将。”

太后一连喊了一串好字,问道:“月霜,你那弓多重?”

苏月霜举了弓,扬着秀眉答,“回老祖宗话,一石呢。”

“好好好,先放下吧,过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

“是。”

苏月霜应了声,过去的时候恰好与何皎皎二人相遇。

她脸上笑意沉了,偏偏头,抬着下巴就这么过去了。

“苏月霜,你……”

嘉宁气急,何皎皎赶忙拉她走,边走边小心回头看,一副后怕模样,“嘉宁姐姐,别惹她,咱们可打不过她。”

嘉宁让她逗笑,“说得什么话。”

她们堂堂一位公主,一位郡主,难道还要跟人去斗殴吗?

前边过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与她们福身道:“嘉宁殿下,令仪殿下,我家小姐让奴婢来问问,您们要不要去她那里坐坐?”

见前方素青帐子下,日寒风高地,案几上竟还着摆着鲜花。

众小姐衣香鬓影,烹雪煮茶,言笑晏晏,都候着她们过去。

二人便过去坐了上座。

说了阵子闲话,何皎皎已跟人笑闹成一团,嘉宁在她身侧端了茶,忽地一句:“何皎皎,你到底跟谁好?”

嘉宁想着苏月霜,竟然还没气过:“苏月霜可从没拿正眼瞧过你,你帮她说哪门子话?”

何皎皎让她问得愣住:“我当然和你好了,我哪里帮她了?”

嘉宁不听,她不知想到何处去,从案几上捻了一朵花瓣状的粉色糕子,顾影自怜起来:“也是,她以后是你亲嫂嫂,你肯定要帮她的。”

苏月霜是建成帝钦点的太子妃,和太子的婚期定在明年十一月底。

何皎皎瞠目。

嫂嫂还分亲不亲的,嘉宁以后不也得唤她嫂嫂么?

幸而她脑子转得快,瞧嘉宁一脸煞有其事,很快明白过来。

凌昭跟太子一母同胞亲兄弟,人是想拿凌昭来打趣她呢。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何皎皎不上套,转身不理人了,只别人说话去。

嘉宁托腮看着她,一声笑:“耳根子都红透了,你装什么傻?”

闹到用过午膳。

太后遣了太监过来传话,却是说:“今儿天气好,皇上在前边猎着头雄鹿,拔得头筹呢。”

“太子爷跟诸位王爷皇子殿下们也是收获颇丰。”

“太后传令,咱们齐周的女儿家且都是自小学着骑射的,方才遣奴才们去立了个靶场,诸位娇客若是有意,随奴才过去松动松动筋骨罢。”

学是学过,不过骑的马是专门养得温顺的矮脚小马,拉的弓是三至五斗的轻弓。

便是如此,平日里也鲜少挨得着这些事物,周围贵女们掩面轻笑,兴奋等着嘉宁先发话。

“走呗。”

嘉宁早不想干坐着了,一行人笑着腾了地儿,何皎皎被女眷们身上涌动的香风裹挟着往前走,她面上与她们巧笑嫣然,心里暗暗叫苦。

又要丢人了。

太后既然专门过来叫人,便有心想看她们比试,以往年年都设了彩头。

三四斗的弓太轻了,一般贵女们都用五斗,昨年春猎,制式相同的一张五斗弓,何皎皎愣是没拉动弦。

换了四斗,她憋红脸倒拉了个半满,然而绷不住半息,箭箭脱弦掉在脚边。

昨年温荣大公主在,张罗着给她换三斗,嘉宁笑得东倒西歪,推何皎皎跟几个小皇孙戳泥巴玩去。

反正无论如何,今年何皎皎不凑这个热闹了。

她见嘉宁左右环绕,兴高采烈顾不上她,便悄悄往后挪了挪脚步,招呼着随侍婢女回了太后身边。

临时搭建的靶场靠近林子边,太后凤座在高处,将低下情景尽收眼底。她远远见何皎皎过来,指着她直笑:“让你去打靶子,哀家可赏了好多宝贝下去呢,你一件儿也拿不回来啊?”

何皎皎嘴甜卖乖:“您才是令仪最大的宝贝。”

她说着扑过去缠人,太后不轻不重打了她肩膀两下,搂着她坐好,笑眯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你们看看,看看。”

“多大的姑娘了,尽说些不害臊的话。”

苏月霜在太后左手下安了座,何皎皎有心跟她搭话,便道:“苏家姐姐不也没去么?”

苏月霜一脸冷傲,淡淡道:“我去作什么?欺负人么?”

“月霜,老祖宗跟前,怎么和郡主娘娘说话的?”

张氏低斥一句,苏月霜观母亲严厉神色,对太后欠身道:“月霜失礼,老祖宗勿怪。”

提也不提何皎皎。

她是苏家女,太后怎会怪她呢,只对张氏道:“出来玩,凶孩子作甚,没得扫兴。”

“是……”

张氏正要陪笑,听外头太监一声高喝,“太子殿下驾到!”

凌行止来给太后请安了。

他今日着杏黄四爪龙纹朝服,丰神俊朗,昂首阔步过来,长身对太后拜下。

太后身旁的何皎皎起身避开,她左右瞧瞧,自来熟地跑到苏月霜身边坐下了。

倒也不是不熟,苏家和齐周皇室息息相关密不可分,二人从小见到大的。

只是苏月霜将门虎女,不爱和她们凑一块儿,嫌她们娇气,从来不跟她们玩。

苏月霜被母亲训了一句,心情略有低落,看见凌行止后美目亮了亮,继而含羞带怯移开眼。

她方一侧目,对上何皎皎狡黠杏眸,“月霜姐姐。”

冷不丁的,苏月霜给她吓了一跳,怎么看,怎么觉得何皎皎憋着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