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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周马背上建国,过去几十年里与北梁兵戈不断,年年征伐,如今修生养息,才得几年安生。
莫说其它,端慧皇太后曾死过两个儿子在战场上,对行兵打仗向来怕得很。
凌昭想起此事,不耐得听她们说些丧气话,一时噤声,臭脸摆出来了。
看气氛不对,温荣公主开了口:“母后,老祖宗,我领妹妹们去外边走走。”
皇后点头准了。
何皎皎低头随她们出殿,刚跨出大门,听皇后缓声道:“凌昭,坐下。”
“你久别归家的喜日子,别逼本宫传板子。”
原是凌昭起身也要走,被皇后摁下了。
何皎皎想回头瞧瞧,嘉宁公主上前挽住她胳膊,摇了摇头,“咱别理这些事儿。”
出了殿,她们一行从游廊往园子里走,方听温荣大公主语气无奈道:“还以为十三弟跟着二弟出趟门,回来能稳重点儿呢。”
嘉宁道:“话没说上两句,跟个乌眼斗鸡一样,就老祖宗惯得他坏毛病。”
她们两个公主亲姐姐能这般说,何皎皎却没法跟着附和,她把话头往旁处扯:“可我是不想跟你们出来吹冷风的。”
嘉宁性子活泼,嬉笑着点她鼻尖:“就你经不得冻?一入冬好难得把你从屋里扯出来一趟,今儿本宫非要你伴驾。”
何皎皎装模作样地叹,跟她拜了个礼:“奴婢遵命。”
惹得嘉宁不依,伸手要拧她。
何皎皎往温荣大公主身边躲,两个人后头干脆全缠温荣去了。
温荣年长,本端着架子斥妹妹们规矩点儿,也被逗笑。
建成帝生有十一位皇子,公主却仅有两位。温荣大公主早出宫建府,成婚生子,除开节假大小宫宴,平日难得见她一面。
嘉宁只比凌昭大半个月,也已经由内务府着手修建公主府,在宫里同何皎皎玩得最好。
一路说说笑笑,她们进园子游玩。
为了造景,园中积雪未清,白凯凯一片点寒梅艳红,常青绿植又从凝挂霜白中隐现出翠色。
有几个得了空闲的小宫女,在雪地梅树旁踢毽子玩,嘉宁拉着何皎皎去凑热闹,非要跟她比。
鸡毛翎子扎的毽子,在日头下彩光泛泛。
何皎皎踢了十个不到,抬不起腿了,为了让嘉宁停止嘲笑她,她向小宫女们招手,“来来来,哪个比过嘉宁公主,我赏她个五两的银稞子。”
嘉宁玩得兴起,一张脸红扑扑的,她不拘这些,跟着添了彩头,“先说好不许让啊,谁使诈让本宫瞧出来了打你板子,谁赢了本宫,本宫赏她十两!”
随侍宫婢们手脚麻利,在园中亭子里置了碳炉,温酒摆茶,温荣端坐其中,安静地看她们玩闹。
由嘉宁打头,一口气先踢了八十九个,她胜券在握。
谁知重赏之下出勇夫,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宫女踢到一百还不断。
何皎皎在旁边给她数数:“一百零六,一百零七……”
嘉宁不干,轻轻搡了何皎皎一把,“瞧你高兴的,是你赢我吗?”
何皎皎认真道:“有人赢你我就高兴。”
嘉宁作势要打她,何皎皎躲开呼救,“嘉宁公主耍赖打人啦。”
两人闹作一团,与此同时,小宫女那边起了惊诧。
跟嘉宁比毽子那小宫女越踢越兴奋,越踢越高,把毽子踢到梅树上卡住了。
嘉宁见状摆摆手,很干脆地认输,“好,你赢了。”
她唤来贴身伺候的给小宫女封赏,另外同行的几个,也都得了一二两碎银。
嘉宁顽出一身薄汗,又累又热,她扶着宫婢的手进亭子里歇息去了。
何皎皎本要跟过去,却见小宫女们领了赏还不散,她们团团围着梅树,伸手一摇。
梅花簌簌乱掉了一地。
何皎皎看得心疼,出声制止,“诶,你们摇树干嘛?”
她知道小宫女想拿回毽子,毽子的确扎得漂亮,可梅花开得好好的,也没招谁惹谁啊?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地退开。
何皎皎走近往上一张望,煦光照下花影,她面庞洁白,声音柔和:“不是很高,找根杆子把它拨下来。”
她瞧见地上露出半截雪埋的枯枝,用手帕包着取出来,她便一手扶着梅花树干,一手捏着枯枝,踮脚去够花枝上的毽子。
毽子卡的位置不高,但也不低,何皎皎总差一点点。
小宫女们本想让何皎皎放下让她们来,但她们年纪小个头矮,看郡主娘娘专心致志,于是没有出声。
背后突然一声:“你怎地跟群小屁孩玩一堆去了?”
“我拿毽子呢。”
何皎皎急心把毽子弄下来,没有回头,更没看见小宫女们得了示意,捂嘴噤声的动作。
下一瞬,她身子一轻,被人单臂搂住小腿抱起。
凌昭不知何时走来,悄默声儿将何皎皎举上自己肩膀,“够得着了没?”
他自幼习武,人高马大,臂弯强健有力,何皎皎稳稳坐上他肩头,吓得够呛,“呀,你干嘛呢?”
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她心当即在腔子里胡乱噗通,飞快往后睃一眼,生怕让两位公主看见,等会儿来打趣她。
所幸两位公主在亭子里说话,一时没有注意到他们。
凌昭前后晃了晃,半眯起眸子凝望,阳光盛烈,他没看清毽子在哪儿,何皎皎乌发间的珠钗漾出光影,他催促道:“你不拿毽子了?”
“拿的。”
何皎皎前看后看,选择继续拨毽子,她摁住少年的肩,却是心不在焉了,“你…你可别摔着我了。”
得了对方一声不屑嗤笑:“你这身板,爷一口气给你吹飞。”
何皎皎没空和他计较,她羞且慌,早没了章法,挥棍失了力往梅树上一打,花枝猛颤一下,毽子和花雨齐坠于雪地。
紧接着铺开何皎皎的裙摆。
她赶紧跃下凌昭肩头,扶着他小臂站稳,然后将人往后一推,“你怎么过来了?”
何皎皎自己也往后退了退,欲盖弥彰地和凌昭拉开距离。
她垂眸拂落发间和衣衫上沾的花,语气埋怨:“你也不跟老祖宗多说会儿话?”
小宫女们捡了毽子还不走,睁大眼睛打量二人。
何皎皎撵她们走,“散了,笑什么笑,再笑我把毽子给你们没收了。”
凌昭懒散往花树上一靠,看她抖落身上的花,看她凶跑小宫女们,看她收拾好后重新望向自己。
他方开口,“爷回去了。”
果不其然,他又看见何皎皎皱了眉。
凌昭抢在何皎皎开口前,不耐烦“啧”了一声,“老祖宗允了的,你别跟爷啰嗦。”
他跟太后卖了惨,说自个儿长途跋涉,一连好几日都没睡个囫囵觉,老人家便心疼地让他快回宫好好歇歇。
何皎皎让他堵了话,气鼓鼓的,“慈宁宫晌午摆家宴。”
“知道,反正没一个待见爷的,爷留着现什么眼。”
凌昭没守规矩过,摆了摆手,说走就走。
少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他来去如风,留何皎皎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她不懂凌昭来这一趟干嘛,总不至于为了跟她说一声,他回去了?
怔了少许,何皎皎余光瞄到斗篷毛领里杂着几片梅花瓣,她拍它们落地,视线触及雪地里的嫣红,心绪郁郁。
早知道,还不如让小宫女们摇树呢。
“令仪,方才十三弟过来了?”
嘉宁的声音远远递过来,她看见了凌昭离开,“他干什么呢?”
何皎皎答:“谁知道,他莫名其妙。”
她朝亭子走去,身后有人脆生生喊她:“郡主娘娘。”
是方才踢毽子的小宫女们,她们七手八脚地,往自己脑袋上比划。
她头上有东西?
何皎皎停在原地,愣愣往发髻上摸索。
太后不喜欢小姑娘家的成天素着,她衣着打扮向来讲究,戴的首饰从不少。
半晌,她摸到根冰凉的簪子位置不对,取了下来。
是寒烟翠的玉簪,眼生得很,更不像京中的工艺。
何皎皎不记得她何时有这样一根簪子,她拿不准,哪里记得过来。
“郡主娘娘。”
她正疑惑着,小宫女们喊着她指向游廊。
那儿是凌昭刚才离开的方向。
何皎皎看了看游廊,目光移到笑作一团的小宫女们身上,恍然大悟。
凌昭方才趁她没注意,别她发髻上的。
何皎皎不自觉握紧了玉簪,冰冷的触觉在她掌中逐渐温热。
让许多小丫头看着,她一时之间笑也不是,恼也不是,悄声骂了句:“做贼呢。”
她收了玉簪,先不戴。
及至晌午,太后身边来人宣她们回殿,几位孕有子嗣的妃嫔也到了慈宁宫。
家宴分席,在正殿给主子娘娘们行过礼后,温荣领着她们去隔厅坐。
将开席时,建成帝携太子而来。
外边太监高声唱:“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后边跟着分出宫去、和刚从封地赶回来的数位亲王。
隔着一到垂珠花帘,何皎皎朝正殿方向屈膝拜下,身旁嘉宁凑过来拽了拽她袖子,悄声道,“令仪,赌不赌,二哥等会儿要挨打。”
何皎皎装没听见,不理她。
她不但觉得太子要挨打,嘉宁也要挨训。
温荣前方领头,她将嘉宁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回首狠瞪她一眼:“仔细你的嘴,甚的赌不赌,你跟谁学得?”
嘉宁连忙缩何皎皎身后去,正殿免礼后,她拉着何皎皎落座,借着何皎皎往外探。
何皎皎顶着温荣的眼刀子,扶着她一回回坐正,眉眼沉静,并不开口问。
何皎皎知道嘉宁想做什么。
嘉宁公主想看她的二哥,太子殿下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