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在陆府当了三十多年的管家陈霞一直在旁候着,见主上这般,虽是担心不已却也不敢上前劝,因为她知道小公子在主上心里的分量。

那可是主上从小捧在心尖尖的人,比起小姐更是对小公子偏爱几分,小公子若遇不测,那简直就是要了家主的命。

小公子生得俊美,性子乖巧善良,更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每逢新春伊始,小公子便会去闽州的寒山寺住上一段时间,吃斋念经,为至亲祈福。

其中缘由还得从往事提起,当年主上与主君从夫家探亲回来,刚好途径闽州时遇到暴雨,于是便在寒山寺躲雨休息。

奈何雨势不断,为了路途安全,之后一住就是将近一个月,在此期间主君经常礼佛上香。

记得当初刚进寺庙没多久,夜里主君突然下腹隐隐作疼,还出血。

主君其实当时早就怀孕了,只是那段时间怀孕初期,这孕吐症状不明显,所以主君未曾注意此事。

寺庙乃是佛门圣地,素来有禁见血光的忌讳,而寺庙的师傅慈悲为怀且懂得医术,给主君诊断,才知是有了身孕,并又药保住了胎儿。

主君感恩戴德,顺利诞下小公子后,常带着小公子来寒山寺礼佛,之后主君因病逝世后,小公子长大后亦是每年如此,也算是尽孝缅怀。

结果这一次回来的路上遇到边沿之地流窜而来的山匪,她们生性野蛮,个个穷凶极恶,阴狠狡诈,跟随的仆从与护卫皆都毙命,而小公子不知所踪。

此番小公子遇险失踪,事关小公子的清誉,不能闹得满城皆知,更不能大张旗鼓寻人,若是让旁人知道,否者对小公子百害无一利。

唯有让府衙暗自行事,自己再加派人手出去寻找,吩咐遍布各州的商铺探询消息,虽然府衙已经将山匪抓捕归案,可是小公子至今还未得消息,依旧生死不明。

主上忧虑过重,无心情吃饭,可这身体如何抗得住!

终于见远处廊道灯火处走来一抹端庄的身影,陈霞心里的石头跟着落下,低声道:“主上,七皇子殿下来了。”

这一到春季,黄河水患频发,陛下每年下旨让工部尚书李怀素提前修缮防洪工事,去预防黄河春汛。

紧接着又派驸马担任安抚使前往督查,距今将近三个月了没有回京了,平日里要是心里挂念就写信互报平安。

小公子这事发生后,主上为了怕驸马分心,毕竟水患关系无数百姓安危,便没有将此事告诉驸马,而七皇子殿下待小公子如亲弟弟,一听了这事,也是用尽法子寻找小公子的下落。

陈霞一提醒,陆婉蹙起眉,这个时候殿下怎么来了?

下一秒她回过神来,朝陈霞看一眼,陈霞赶紧将头埋得更低。

七皇子虽然嫁进陆府,毕竟还是尊贵之身,一直以来都是住在皇子府邸。

苏明轩急匆匆赶来,一看见婆婆这般憔悴的模样,心里亦是心疼,驸马不在京城,府里又生出这事,阿清事到如今还没有消息,万一婆婆这身体又出了问题,他又该如何与驸马交代?

苏明轩轻声安慰道:“母亲,我已经命宫中的密探寻找出去阿清,他们寻人探消息手段极高,很快就会有消息。而阿清聪慧,遇事不乱,平日里又乐行善事,都说这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没事的,倒是母亲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要不然阿清回来,见您这般又该自责难受了。”

陆婉神表情有所松动,七皇子殿下的辛苦都看在眼里,自己因为阿清这事无心打理家里生意,这几日都是女婿替她照看,一边还为阿清的事操心,她这心里又暖又愧,“母亲我心里有数。”

苏明轩毕竟嫁入陆府几年了,他这个婆婆的性子还是了解的,表面上已经看似听劝,可实际骨子里倔得很。

这几日忙前忙后,要不是陈管家派人传信来,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苏明轩低垂眼眸,满脸内疚道:“现在您还跟我打马虎眼,我都知道了,母亲您这几日滴水未进,米粒未沾,这身体日渐消瘦,而我身为陆府的女婿,澈娘又不在京,若是母亲的身体有了什么问题,定是女婿照顾不周,我难辞其咎,我…我还有何颜面再见驸马!”

“殿下,你这话严重了。”

陆婉听了这话,一下急了,她一介商人,哪敢让七皇子心生自责,只好连忙出声并让陈霞将晚膳备上来。

苏明轩这才满意,“沛儿一直念着您,刚好她的老师这几日告假不用上课,我与沛儿便留在府上陪着您。”

说着便让身旁的侍从将陆沛儿带到跟前,他用眼神示意陆沛儿。

陆沛儿已经六岁,皮肤瓷白圆润,肉肉的脸颊两侧有一对可爱的小梨涡,墨玉般清亮的眸子一闪一闪,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

她瞬间明白父亲的意思,便小跑着来到陆婉跟前,拉着她的手,声音甜软道:“祖母,外面起风了,我们进屋吧?沛儿刚好也饿了,祖母您听,我肚子都唱歌了,咕噜咕噜……”

陆婉低眸看着身旁可爱逗乐的小孙女,自然知道七皇子这般举动的用意,后让人再多备了两副碗筷。

“沛儿饿了?来,随祖母去吃饭。”

见陆婉牵着陆沛儿进屋,苏明轩嘴角微扬,转身朝着陈霞道:“陈管家,您随母亲多年,她的性子您最清楚不过,您也是担心她的身体才不得不向我坦言,母亲她明事理,不会怪罪您的。”

陈霞笑着回道:“我知道,只要能劝得动主上吃饭,哪怕就算被主上骂一顿,我也甘愿,好在主上听您的劝。”

当初陆越澈被赐婚,人人都为陆婉贺喜,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这可是同时完成了人生两大喜事,只有陆婉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忧心忡忡得,为此一整夜没睡。

陆婉经商在外,常与人打交道,生意人嘛!习惯看人待事以利为先,考虑周全,尤其对人的心思也是揣摩透彻。

与皇家结亲看似她们无比荣光,可细细一想,陆婉唯一想说,当今陛下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陆婉纵然不赞同这门婚事,可陆越澈与七皇子初见时已经互生爱意,女儿喜欢再加上皇命难违,也不得不顺势而为,好在七皇子殿下向来善解人意且处事沉稳。

自从嫁到陆府后,从未自持皇子身份傲世凌人,苛责下人,不敬长辈,反而只要事关陆家的事,都亲力亲为,处处为陆府着想。

陆婉将府里的掌家之权和店铺里的一些生意放心地交由他打理,要知道陆家家大业大,管理府中府外的事可不是易事。

之后还为陆家诞下嫡女,延续香火,陆婉对这个良婿越看越满意,外加皇家的身份又多了几分的敬重,自然七皇子说得话也就听得进去。

白书宁这一次将屋里点上灯,关好门离开。

待人走后,陆越清坐在榻上发呆,神色渐渐惆怅又神伤,再次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与境遇,这心中一阵阵难过,陪他回京的人都死了,而自己侥幸逃过却感染风寒又崴伤脚,还险些遭人玷污清白。

陆越清就算再宽慰自己,就算再坚强,可到底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公子。

他越想越难受,再次压抑不住,将脸埋进被子里,低声垂泪。

白书宁刚走到院里,就听着身后屋里传来小小的呜咽声,她站立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她开始收拾刚刚杂乱的局面,一切物件摆放好后,又去厨房开始准备晚膳。

经过一顿情绪发泄过后,陆越清就冷静了些,低头看着缠上布带的脚,心里也很快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他抬手准备用衣袖擦眼泪,却发现衣袖上一团污泥,又低头见自己现在的衣服又脏又破,忽然想起女子为他准备的衣物,随即望向旁侧折叠整齐的衣服。

陆越清抿紧唇角,沉默了一会后,终于他移动着身子伸手拿起衣物,一边紧盯着关闭未上锁的房门,一边以最快的速度脱下衣服,简单地用水擦拭身体后穿上布衫,虽尺寸不太合身,但总比穿着脏衣服强。

“叩!叩!叩!”

白书宁端着药与膳食,立于门口停了一下,进屋前用手敲了门。

陆越清听见敲门声,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望向踩着暮色朝他走来的女子。

白书宁一进门便看到换好衣衫的陆越清,何姐的夫郎是体型微胖的男子,而他不过是青春少年郎,加上他身形娇小,布衫显得有些过大,穿在他身仿佛有种不知事的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看着奇怪又透着一丝小可爱。

屋里烛火跳跃,此时经过一番换洗后,俊美脸庞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虽穿着一件粗布衫,也难掩本身贵气。

倒是这畏怯的眼神,从她一进门未曾消失过,虽然现在已经说清楚缘由,可仅凭三言二语,谁又会轻易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这是治风寒的药,旁侧还备有吃的。”

白书宁将端来的药与膳食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放好东西后,白书宁将屋里收拾好,双手端着木盆站在门口,望向他道:“若是想走,没人拦着你。”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等等!”

见人要走了,陆越清兀自握紧手,鼓足勇气急忙叫住她。

白书宁刚迈出一步,听到身后人出声,面上划过一丝意外,侧着身子转眸与他对视,示意他继续说。

“我……我…..”

迎上对方那双清冷摄人的眼眸,陆越清与她谈判的心思顿时停滞,这几日发生太多可怕事,陆越清紧张地一时说不出话来,满手心开始冒冷汗。

陆越清紧抿唇,懊恼自己为何这般不争气,白皙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委屈。

白书宁挑眉,她现在可没有难为他,等他说却一直没说,还一副好像谁欺负了他似得。

白书宁打量他片刻,从他的神情中也猜到他要说什么,见他还未说话,先开口:“若是想留下养伤,同样没人赶你走。”

陆越清微微怔住,没想到女子猜到了他的心思。

白书宁处理好一切事,便回到房间服药,又将左手上止血的布带取下,伤口已经愈合结痂,这几日都有涂抹淡化伤疤的药膏,但看得出还是会留下浅浅的咬痕。

又经过这几番的相处,陆越清其实心里对白书宁的防备也渐渐放下来些许。

他虽然已经饥肠辘辘,但还是先看向那碗黑漆漆的汤药,还未凑近,就闻一股发苦的药味,不用想就能知道有多难喝。

陆越清不由地蹙起眉,闭上眼一口气喝完药,便开始立刻用膳,缓解口中的苦涩。

过了一会儿,陆越清刚刚用完膳,叩门声再次响起,就见女子推门而入,拿着一个被褥进屋,可这屋里就一张床……

难不成她反悔了?

他下意识后退,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领口,“你说过,不会胡来的。”

白书宁微微瞥一眼小木桌上的饭菜与药碗,淡定解释道:“你受了寒,在被子里出了不少汗,给你换一个干净的被褥而已。”

陆越清听了她这话,才想起今日擦拭身体之前身上出汗黏糊糊的,女子抱来的被褥原来是给他用的,此刻刚刚的惊慌感也已经消弭,抓住衣襟的手指有所舒缓,却因误会她而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没有出声抗拒,白书宁将被褥放在柜子上,拿了一个小板凳放在床榻边,又伸出手臂。

“扶着我的手,先移到旁侧坐会儿。”

陆越清现在吃了饭,身体也恢复了一些能量,下床搭着她的手,移到一旁静静地坐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的困惑渐起。

他回想起与这女子初见再到现在的画面,虽说女子性情莫测,可到底是自己先咬伤她不放,她才会出言威胁,之后女子不计前嫌,救了他两次。

说实话,在此期间女子自始至终待他还挺好。

给他饭吃,给他治病上药,还备衣物,换床褥,此等体贴细致的事,从未见她没有一丝不耐烦。

而他与她从未谋面,完完全全就是陌生人,女子也说过对他没有任何的图谋,可他有所感觉,女子待他的态度总是透着一种说不上的奇怪?

再说这位女子清丽出尘,气度不凡,看得出并非山野女子,却为何一个人生活在偏远村落里?

那她究竟是何人?

白书宁动作迅速,很快铺好床,又将陆越清扶回榻上,收拾好屋里的东西后,道:“夜深了,早点休息。”

陆越清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归置好的干净被褥,心生一丝惭愧,他并不是个不知事理的人,望着离开的背影,急急开口道:“谢……谢谢。”

白书宁身形一滞,对他说出话感到一丝意外,侧身朝他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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