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送礼

云莺没开天眼,当然不知道四阿哥跟福晋争吵的事。

但她明显感觉周遭环境变得更清净了,确切一点说是流言变少了——当然不是因为她多有人格魅力,那些仆役看她的眼神除了欣赏,更多的倒是敬畏。

美貌会使人畏惧么?想来未必。她又不是苏妲己。

云莺虽不敏锐,但模模糊糊猜出了些,“是四阿哥下的命令?”

这栋宅院的主事人就他跟福晋两个,福晋想来没这么好心,至少不会为她排忧解难。

挽星含笑点头,“贝勒爷发话,他们无敢不尊。”

正如紫禁城里都对康熙噤若寒蝉,在贝勒府,四爷便是小型的天子,一饮一啄皆取决于他喜怒哀乐,倘若四阿哥有心治理流言,又怎么会不见效?

所以这些人怕的并非瓜尔佳氏,而是站在格格背后的四阿哥。

云莺略感苦恼,“可我并不要他们怕我呀。”

她在家便是以好人缘著称的,街坊四邻乃至远方的叔伯舅姨无不觉得她脾气温柔容易相处,云莺也很乐意同他们打成一片——活成孤家寡人有什么趣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挽星有点无奈,主子旁的都好,唯独想事情始终天真了些,她耐心解释,“日久见人心,主子有的是机会让他们慢慢看到好处,可要快速立威,眼下却非得借贝勒爷的势不可。”

恐惧更能叫人服从,至少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地方,太亲切是不行的。

云莺承认挽星说的有理,四阿哥冷着脸不作声的时候,她也分外老实;可只要四阿哥朝她露出一点笑模样,云莺就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蹬鼻子上脸了。

看来她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

想通这层,云莺不再有心理负担,她快快乐乐地加了件披风,“走吧,咱们去向福晋请安。”

之前四阿哥让她装病避避风头,她不敢不听,但既然流言已经消除,她自然无须再惧怕口舌之争。

有人撑腰真不错。

正院里头,李格格意外成了来得最晚的那个,福晋痛下狠心斩了她好几条臂膀,连素日疼爱她的乳娘都被送回家去了,李氏实在气结,本想去书房告状,哪知苏培盛却笑眯眯地告诉她,这都是四爷的意思。

李氏只好败兴而归。

此刻她臊眉耷眼,眼皮子底下还有两圈明显的乌青,可知心力是何等憔悴,尤其这几日四阿哥总歇在西苑里头,看都不去看她与弘盼,李氏难免陷在母子俩双双失宠的恐惧中。

福晋因为与四爷那顿口角,原本心里不甚好过,可瞧见李氏这般情状,又无端生出股快意来,“妹妹今日气色不大好,可是染了风寒?”

李氏倒盼着生病呢,好惹得四爷重新垂怜,偏偏她素日强壮惯了,一时装病都装不来。福晋那样精明,倘若趁势为她请太医,她怎么应对?

只好强笑道:“劳姐姐记挂,妾身一切安好,只是弘盼日夜啼哭,实在闹腾得慌。”

言毕得意地朝云莺飞了个眼刀,再得宠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没儿子的,女人长久的指望还是得在子嗣身上,万岁爷后宫里头多少鲜花嫩蕊来来去去,最后留下的不还是惠宜德荣这几个能生的么?

云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懂言外之意——事实上她也听得不甚明白。

莫非李氏暗示她去帮忙照顾弘盼吗?那可不成,她可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她连照顾自己都费力呢。

福晋看云莺默不作声,暗忖这位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装得一副乖乖巧巧小绵羊模样,背地里挑唆四爷为她作主。

也怪自己识人不清,倒被她这张皮子骗过去了。

虽有不悦,可身为主母,福晋自然得平衡府内局势,当下喝止了李氏,又问了弘盼安好,让身边赵嬷嬷待会儿到库房拣几支当归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送去。

李氏自觉面上有光,也就承了福晋的情,殷勤道:“您怎不留着自己使?如今上好的山参一年比一年难寻了。”

福晋淡淡道:“区区药材而已,值得什么,你拿去便是。”

何况太医说了,弘晖身子太弱,怕禁不得虎狼之药,反而不宜大肆进补——福晋的心始终悬着,无论宫里宫外早夭的孩子都太多了,她很怕弘晖会落得那般下场,无论如何,弘晖不能早死,至少不能比弘盼先死。

说到孩子,李氏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弘晖阿哥周岁礼快到了吧,不知福晋布置得怎么样了?”

福晋衔着一丝清淡笑意,“小孩子而已,不必太过隆重,请几位至亲热闹一下就是了。”

说起来四阿哥这点上还是很厚道的,把封爵之喜跟弘晖的周岁宴放在一起办,名义上是怕收两份份子钱,但也可见他对弘晖的重视。

不管他对自己这位福晋作何感想,弘晖总是他的长子,也是这府里往后唯一的继承人。

福晋略略心定,态度于是更从容了些。

李氏目光流转,忽地落到云莺身上,“瓜尔佳妹妹,不知你备了什么礼?不妨说出来听听,也好让姐姐我参详参详。”

云莺:……

原来妾室还要给主母的孩子送礼么?她想都没想过这茬。

瓜尔佳府的姨娘们顶多只会在觉禅氏过寿的时候出来走走,少爷小姐们那是绝对不粘手的,毕竟府里孩子太多,要是个个打点过去,哪来许多闲钱?觉禅氏也不肯叫她们破费。

但当着福晋的面,云莺自不能说自己不懂规矩,只能支支吾吾表示还在筹备中。

福晋倒是不介意,她能使得多少银钱?左不过四爷帮她包办,羊毛出在羊身上。

李氏巴不得云莺出丑,就说自己找外头的绣娘做了件襁褓,云莺若是愿意,不妨也做一件。

“听说妹妹绣工极好,早就想见识一番。”

可毕竟术业有专攻,再好能比得过人家积年的工匠?李氏找的那位苏娘子以前可是织造局的掌事,飞针如梭,一手双面绣出神入化,到时候针脚拿来比一比,高下立现。

云莺笑道:“还是姐姐有心,可我手脚太慢,若是现在做起,等完工最少也到下月,恐怕误了日子。”

李氏轻轻挑眉,果然什么秀外慧中都是吹牛吧?也就四阿哥肯信这种鬼话。瞧她那双手白白嫩嫩丁点薄茧都不长,哪像是拿过绣花针的?

正欲戳破她谎言,云莺却又诚恳地对福晋道:“妾听闻婴儿肌肤细嫩,随身穿戴之物不宜太多刺绣,反而容易摩擦受伤,只要料子够扎实软和也就是了。”

这话倒说在福晋心坎上,她本就不事奢靡,何况弘晖用起来还未必舒坦,白白拖累她名声,当下对李氏道:“为了一个周岁这般破费实在折福,你把那绣娘给辞了吧,随便换个别的什么就是了。”

已经付了快一半的钱,这会子能叫人全吐出来?李氏几乎呕血,受损失的不还是她么?

当着福晋的面却不敢反驳,只好唯唯答应,又觉得这瓜尔佳氏真会扮猪吃老虎,三言两语就摆了她一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云莺看李氏气咻咻离去,感到莫名其妙,帮她省钱还不好?她听说苏州那边的绣娘狮子大开口能叫到近千两银子呢。

还不如自己做省事。

回到西苑,云莺就跟挽星商量送什么合适,不如就做个香包,里头装些驱蚊虫防疫病的药材,方便实用。

挽星道:“格格的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人家未必领受。”

便告诉云莺,像这种妻妾之间送礼,吃食和香料首先得避讳,若对面出了点岔子,岂非得疑到您头上?至于衣料之类,因为涉及到个人习惯,也顶难投其所好。

一般来说送些金银玉之类的饰物是最稳妥的,对方即便不喜,也能拿去变卖,两全其美。

云莺正好带了一座白玉观音像,原是觉禅氏为她祝祷平安的,听说还在佛前开过光,这个倒是很合适。

挽星忙道:“这个又太贵重了些,格格出手如此大方,叫宋格格她们怎么办呢?”

标准一拉高,底下的少不了跟着破费,那就太得罪人;何况她看得出,福晋对自家主子着实有些防备,主子犯不着这般卖力去讨好她,挽星还可惜那尊观音像呢。

云莺知人善用,从谏如流,况且她也的确舍不得——不是银子,而是觉禅氏对她的拳拳爱意。

云莺想了想,“那我送挂长命锁好了。”

纯金的太贵,银制的倒不担心投毒,可样子不甚好看,那点白色的光泽太容易发黑了。

正好四阿哥过来,云莺趁势向他请教。

四阿哥笑道:“这有何难?外头镀一层金漆便是了,或是换成黄铜也使得。”

云莺讷讷,“这不算骗人吗?”

“怎么叫骗?你也没说是赤金打造的呀。”四阿哥失笑。

至于正院会不会误会,那是福晋自己的事,福晋向来自诩贤德,看重品行胜过名利,她还能为这个斤斤计较不成?

四阿哥看她低着头还在纠结,露出领口里一截纤细秀美的脖颈,心神不由得一荡,打横就将她抱起来。

云莺惊呼,“别这样,她们都看着呢。”

显然尚不习惯如此亲昵。

四阿哥厚颜无耻,“胡说,你自己瞅瞅,哪里有人?”

云莺不敢抬头,只捂着脸从指缝里悄悄望向四周,原本还算热闹的院宇竟转瞬变得空空荡荡,无论是扫地的、浇花的,还是端茶递水的,顷刻间都没了踪迹。

四阿哥难道学过大变活人的魔术?

云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