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点尴尬。
按照云莺构想,她这么示弱之后,四阿哥该顺理成章拥她入怀,轻言细语地安抚她——之后或是共枕而眠,或是颠鸾倒凤,都在她可接受之内。
可这么安静地杵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马佳氏那句谗言鞭辟入里,四阿哥现在防她防到如临大敌了?
云莺愈想愈是心慌,仓促里也想不出补救措施,反而是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为着新娘子要仪容端雅,免得生出事故,她从晨起到现在只喝了一碗鸡蛋羹,半点主食没用,上花轿的时候怀里倒是揣了个苹果,那是象征岁岁平安的,云莺虽然不十分迷信,可也不敢冒这种险。须知她进了四阿哥府,所求不过平安二字,只要苟到四阿哥登基,那她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云莺听到清晰的咕噜声,脸色更红了些,加上那两撇浓而厚重的胭脂,几乎快滴血了。
她讪讪道:“还没入夏呢,怎么就有蝉鸣。”
四阿哥极力忍住笑意,“大约这府上地气暖和,蝉也醒得格外早罢。”
说完叫来苏培盛,让他速命膳房准备几样方便易行的酒菜。
云莺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妾身不饿。”
四阿哥正色,“我饿。”
云莺便不好说什么了,这可是为他着想啊,才不是自己主动蹭饭呢。
脸上跟糊了一层厚厚的墙似的,也怕把脂粉吃到嘴里,云莺趁势起身,“四阿哥,妾身去洗把脸再过来。”
人家大婚都巴不得让夫君见到自己最美的一面,她却落落大方。
四阿哥饶有兴味,自然是准了。
净房就在寝殿后头,自然是方便完事后沐浴洗濯的——圆房怎能不行周公之礼?有的一次不够还得来第二次呢,难怪话本子上常有“叫水”的说法。
云莺一面嘀咕,自己并不敢东张西望,老老实实在面盆里把妆给卸了。四阿哥这里的胰子仿佛格外的香,不知用什么做的,清新又滋润,真想顺几块回去。
云莺再出来时,已是素面朝天,四阿哥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若是再长几岁年纪,兴许也不敢不施粉黛,可是年轻女孩子总是清水出芙蓉的多,除了鬓角上两粒小小的红疔子——上火的缘故——肌肤细腻得如一张羊皮纸般。
除去妆饰,云莺态度也自在多了,她刻意如此,也是想叫四阿哥放心——连最丑的一面都被他看去了,她还能有什么秘密?
殊不知在四阿哥眼中,此刻的她比白日里更添娇美,像剥了皮的水蜜桃,多汁、香甜,让人恨不得立刻咬上一大口。
叩门声打搅了二人之间旖旎的空气。
四阿哥素来信重苏培盛知情识趣,这会子却难免觉得近仆不合时宜,又不好干晾着,再一看对面小心翼翼欢欣雀跃的模样,四阿哥也没好意思叫她多等,便沉声叫人进来。
说是便饭,依旧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肥鸡嫩鸭自不消说,还有蒸得雪白剔透的鲈鱼,炒得金黄的干拌虾仁,以及一大碗香气扑鼻、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的鲍汁捞饭。
云莺立刻就抓起了筷子,可随即想起府上不比家中,她不该比四阿哥先动筷,便又讪讪放下,陪笑道:“您先请。”
如小鹿一般眼巴巴瞅着,生怕他再耽搁。
四阿哥哪怕不怎么饿,也从善如流地命人布菜——再等下去,对面那双眼珠子怕是要蹦出来了。
云莺抖擞精神,立刻给四阿哥塞上一只硕大肥美的鸭腿,再往自己碗里夹了个稍小一些的,这样就不能说她不尊重了。
待要大快朵颐,她忽然想起,“四爷,咱们要不要喝个交杯盏?”规矩是如此说的吧。
四阿哥正有此心,但怕她身体承受不住,“你能饮酒么?”
云莺自豪的挺了挺胸脯,“当然。”
她阿玛乃是武将,武官家庭哪有不会喝酒的,她虽然没敢鲸吞牛饮,但每逢年节或者家里人过寿时,都会陪着小酌个两三杯呢。
区区交杯酒当然不在话下。
四阿哥不经意从她胸前的一马平川上掠过,总算发现了点美中不足,幸好日子还长,大可以慢慢调理。
两人举起酒杯,各自从对方臂弯里绕过去,云莺每常看影视剧里喝交杯酒,都觉得气氛多么浪漫,可轮到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四阿哥臂长,她胳膊短,这么一绕简直成了麻花。
云莺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把杯子凑到唇边,胡乱抿了两口,差点呛着,幸好是偏温和的果子露,不辣喉咙。
她不敢耍花把势了,赶紧规规矩矩坐下,开始用餐。
四阿哥怕她没吃饱,有意延挨着,等她嘴边渐渐不动了,才放下碗筷,慢条斯理请人进来收拾。
云莺吃饱了容易犯困,加之天色本来也晚了,眼皮子不自禁地打起架来。
却见四阿哥轻轻推了推她,“去洗漱罢。”
云莺一个激灵,要来了吗?怎么办怎么办,额娘送她的避火图还没看完呢,她总得把几个最舒服的姿势记住啊。
四阿哥见她面有难色,索性自个儿先去了净室,等他绞干头发、穿着松江细棉布的寝衣出来,遍身已是清清爽爽。
看不出半点虎狼之相。
可男人也是惯会装假的,说不定等上了榻会来个饿虎扑食呢。
云莺满腹忐忑去了净室,心里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既然实在躲不过,那就只能勇敢承受了。
她洗了个英勇就义的澡,可等她雄赳赳气昂昂从里头出来时,却不禁傻眼,只见四阿哥安稳地躺在架子床上,睡得十分纯熟,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亏她做了那么久的心里建设,一寸一寸把皮肉都搓红了呢。
云莺略感无语,但能逃过一劫也是好的,至于哪一天得承受斧削刀凿的痛苦,就听天由命吧。
云莺蜗牛般慢吞吞从床沿爬上去,留神不碰到四阿哥肌肤,以免将他吵醒,幸好里头留出足够空位,她手脚蜷缩着躺进去应该是没问题。
桌上红烛未熄,但随着灯芯一寸寸矮下去,光线已是渐渐昏暗,云莺打了个呵欠,在周遭安逸的环境下,缓缓沉入梦乡。
并未察觉一只手臂揽上自己腰身,又悄悄往里挪了挪。
四阿哥眼皮依旧阖着,只唇边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皇阿哥们惯来早起,尤其在朝中有差事的。云莺鸡鸣时分便察觉枕畔有些窸窣动静,揉了揉眼眶,发觉四阿哥正在穿衣,两只宽绰的袖子还搭在肩膀上。
她待要帮忙,四阿哥却一手按着她,“不用,你再睡会儿吧。”
说完就传苏培盛。
云莺本来也有点犯困——昨儿一天在花轿上颠簸,骨头都快散架了——四阿哥既然另有服侍的人,她就不自作聪明了。
本来她也只会添乱。
四阿哥望着睡美人嘴角那点晶亮水迹,实在有趣,只恨自己不善丹青,不能把此景留在画布上,若是请外头画师来罢,到底是闺房之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是算了。
云莺凶险地逃过一劫,差点她就丢人丢大发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云莺方才悠悠醒转,自有侍女捧着面盆巾帜进来伺候她梳洗。
云莺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惊喜不已,“挽星姐姐,你来了?”
挽星也很无奈,兜兜转转,她还是来到云莺身边。原本她是想投资一支潜力股,从籍籍无名扶持成四妃那样的人物,到时她这位宠妃身边的一等宫女也会水涨船高,在宫中直起腰杆,说话分外有底气。
哪知德妃送佛送到西,念着她服侍过瓜尔佳格格,索性把她指来四爷府上,也省得被人埋怨她薄待老四。
既来之则安之,挽星这会子的心态已十分平和了。哪怕她看出瓜尔佳主子徒有美貌却无才智,将来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可谁叫她俩一见如故呢?
自己也只好各司其职。
挽星认命将外衣批到她身上,“格格还是得快些,今儿可不能误了给福晋请安。”
即便她知道四阿哥对主子有些情意,可在后宅这片女人的战场,那点情意可不能当饭吃。只有自己立起来,别人才不敢随便欺侮你。
对现在的云莺来说,恃宠生娇显然还不到时候。
云莺当然记着这些规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不过本身她抱着和平共处的心态,并不打算内斗,如果把四阿哥府上比作企业的话,她们这些人都是原始股东,将来必定能分到红利、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
若是为蝇头小利自杀自灭,那就太不值当了。
云莺挑了一身式样简单的靛蓝色旗装,鬓边再簪几朵鹅黄绢花,对挽星俏皮地歪了歪头,“使得么?”
挽星跟在德妃身边耳濡目染,当然不能苟同此等审美,谁家的村姑跑出来了?
但为长远计,第一天这么打扮倒十分安全。
挽星便庄重地点点头。
只要不在四阿哥跟前这么穿就行了——殊不知云莺心里可劲儿的美,以前她全身上下服装饰物都是由觉禅氏和那几个老妈子调配,一丝不苟,害得她甚少有机会自己拿主意。
好不容易能活出自我,她当然得叫四阿哥好好瞧瞧呀,这屋里也就他一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