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没疑心她引诱四阿哥,云莺真是感到庆幸,也可见四阿哥从前的口碑多么好——弟兄们都有贪欢好色的时候,独他定力十足。
那几个还未长成的不算。
云莺接触到挽月递来的眼色,便轻手轻脚上前,取代挽月的位置,慢慢帮德妃揉捏起肩膀来,“其实您何必动这么大气?四阿哥不过是孩子心性,一时胡闹。”
当务之急是先把德妃哄好,后面的慢慢再议。
德妃冷声,“孩子?自己都有了孩子,他倒还长不大?”
语气里却有几分无奈,总是自小养在孝懿那边缘故,惯来与她不亲近,哪怕并未改过玉牒,孝懿后来也死了,那层隔膜依旧横亘在她跟胤禛之间——德妃一直觉得孝懿的死该是报应,自己生不出孩子,便把旁人的骨血据为己有,跟鸠占鹊巢有何分别?
她轻轻叹道:“这事你就别管了,等老四回来,本宫自会好好跟他说的。”
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显然是嫌云莺揉得不好,力道太乱。
云莺讪讪地缩手,也没人教她该怎么伺候呀,这段时日德妃一直让她接受诗书礼乐熏陶,显然是想把她往大家闺秀培养。
那些妖里妖气挟邪媚道之事,德妃做不出来,也不屑去做。
云莺还是很感激能跟着这样一位娘娘学规矩的,换做那些急功近利的主子,恐怕早把她送到龙床上去了。
回到西配殿后,云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正殿里的动静,心思实在难以集中在眼前《诗经》上。
等到挽星投来不满的眼神,她才赶紧念上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四阿哥怎么忽然追求起她来?到底是因为看了她的身子,碍于礼数不得不接她过门,还是真应了德妃所说,为了跟额娘作对呢?
反正无论哪种对她都是好事,五阿哥眼看够不上了,那就退而求其次吧。
挽星瞧着她心不在焉,重重将戒尺往桌上一拍,努力想装出一副疾言厉色容嬷嬷模样,奈何云莺与她相处日久,早知她心地软善,根本不怕。
云莺好奇道:“娘娘真的能劝服四阿哥么?”
挽星板着脸,“四阿哥虽然与娘娘屡有口角,大事上还是拗不过娘娘的。”
孙猴子还能翻过如来佛五指山去?德妃毕竟在深宫浸淫多年,四阿哥虽然也二十了,在她眼里还是个毛头孩子呢。
只四阿哥素来稳重,心里纵有不满也甚少流露出来,这么公然跟娘娘较劲还是头一遭。
挽星叹道:“四阿哥胡闹不打紧,若叫他一意孤行,姑娘你免不了受些夹缝气。”
云莺心肝一颤,她当然知道不成功便成仁,如若四阿哥未能成功要了她,只怕她连嫔妃也做不成——儿子看上的人,怎么还能再嫁给老子?
到时等待她的便不知是何收场了。
云莺低垂下头,“我都听娘娘的。”
适当示弱,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她只盼着四阿哥能坚定一些儿,她毕生的幸福都压在这场豪赌上了。
德妃叫人去乾清宫外守着,四阿哥面圣完就把他带来。
哪知父子俩谈心谈上了瘾,德妃眼巴巴等到天快黑了,才终于盼来儿子的面。
四阿哥丝毫未见心虚慌乱,反而大马金刀地坐下,又笑容可掬地对德妃道:“娘娘怎知我饿?正好我想来您宫里用膳呢。”
到底是亲儿子,德妃总不能不给他饭吃,当下叫人端了六菜一汤出来,再配上两个蘸碟,这在宫里可以算十分俭朴的便饭了。
而四阿哥便是以俭朴出名的,自然不觉得委屈,反而忙着狼吞虎咽——和皇阿玛聊到现在,中间一口茶都没喝,他着实累得够呛。
德妃简直匪夷所思,看他风卷残云模样,又怕吃太急撑坏了,估摸着已有七八分饱,就叫人将碗碟撤下去,再倒壶普洱茶来消食。
四阿哥慢条斯理抿着茶水,“额娘有话同我说?”
他倒惯会装佯。德妃气结,也不虚与委蛇了,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去求万岁爷,将秀女瓜尔佳氏赐婚给你?”
四阿哥点头,“确有此事。”
他倒敢作敢当!德妃柳眉倒竖,“你挑谁不好,偏看上你皇阿玛的女人,当真不怕你皇阿玛动怒?”
四阿哥纠正,“额娘,瓜尔佳氏只是入宫待选,还没当上皇阿玛的妾室呢。”
也并非个个秀女都能有幸陪王伴驾,撇开小选当宫女的,赐婚给阿哥们亦不鲜见,他只不过主动提出而已。
可瓜尔佳氏这般容貌,只会引得家宅不宁,德妃又怎能放心指给老四——哪怕老五要去都好得多。
她不免恨声,“万岁爷那边如何,难道还轻易答允了?”
虽然只在选秀时见过一面,未必看得真切,可这段时日瓜尔佳氏冰肌玉骨的好相貌早就流传开了,她就不信皇帝不动心。
四阿哥笑道:“皇阿玛体贴儿子,自然不忍心拒绝。”
这又是一桩意外,谁知道他午后费了多少口舌?德妃知道康熙多么要面子,又自诩是位慈父,老四如若哀哀恳求,他还能说个不字?
到底只是个女子而已。
德妃倒也并非可惜失去膀臂,没了云莺,还有多的是好苗子可供调教。
她只是失望,失望于老四这样不分轻重,为了跟她赌气,连利害都不顾了。
她定定望向对面,“你当真要纳她?”
四阿哥点头,“是。”
“但愿你别为今日作为后悔。”德妃哼声,也懒得留客,“再晚宫门就该下钥了,你快些回去罢。”
四阿哥俯身施礼,“谢额娘成全。”
德妃侧身避开,她可不想承受,根本她就不赞成这桩亲事!
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只怪她生了个不肖子,从前没照顾好他,如今就处处来气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活该是遭罪的!
挽月看德妃捂着前额,知道老毛病犯了,赶紧叫人拿医头疼的药来,再灌个汤婆子供她捂着。
又劝道:“娘娘别生气,这人不是还在咱们宫里么?到底还没送出去呢。”
暗示可以生米煮成熟饭,若抢先一步侍奉了皇帝,四阿哥再倔又能如何?被玷污了身子的,大约他也不会再要了。
德妃瞪着她,她可做不来这龌龊勾当,再说瓜尔佳氏又不是什么寒门小户,还能由着她搓圆搓扁?若因此恨上她,往后存了报复之念反而不妙。
德妃叹道:“容我想想。”
云莺那儿她是肯定不会去说的,身为秀女本就没多少自主权,没的还打草惊蛇,可是万岁爷……
知道德妃把人拘了来,云莺不免翘首盼望,恨不得身临其境,听听母子俩到底是如何博弈的。
挽星好说歹说才将她劝住,若那边气氛剑拔弩张,她去了岂不是火上添油?
云莺只得罢了,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并未听见吵架,后来四阿哥出门,脸上也是笑盈盈的,难道气氛融洽?
云莺本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可为了自身安全考量,还是暂时避嫌好了,省得德妃以为他俩私相授受在先,做出了什么苟且之事呢。
那件披风也只好改日再还回去,云莺摸着柔软的面料,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一时间脸上倒是热热的,赶紧收回衣柜去。
德妃原打算亲自去趟乾清宫,岂知这晚万岁爷屈尊前来,倒是省了她的工夫。
两人已有数天不见,见了面自是百般温存,德妃年近四旬,肌肤依旧细腻嫩滑,一如往昔——都是用各种药材浸浴出来,不像宜妃保养那张明眸善睐的面孔,她保养的是身子。
虽然嘴上说着服老,可宫里的女人就没有敢老的,稍微懈怠一点儿,恩宠便会如流水一般逝去。她又比不得惠妃那般显贵,能指望的唯有皇帝一人而已。
康熙也知乌雅氏对自个儿情深义重,没打算糊弄她,“你方才可是同老四起了争执?”
德妃蹙眉,“这是谁去您跟前告状了?”莫非永和宫也会有内鬼。
康熙叹道:“你呀!总是爱跟老四较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亲骨肉难道还有隔夜仇?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德妃唯有在康熙面前才有几分任性,“您怎么反倒怪起我来?分明是他同我过不去,那瓜尔佳氏又没同他来往,人家安分守己着,怎的他就瞧上了?”
康熙笑道:“老四可不是这等说法,说是从选秀那天就中意了,碍着面子一直没敢告诉朕,回去之后日思夜想,差点还生出病来,这不,只好斗胆来求。”
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木讷人撒起谎来才叫人深信不疑呢。
德妃只觉无力得很,也懒得同康熙争辩,“那么您呢,您对瓜尔佳氏就没半点想头?”
她紧紧盯着对面,“若您喜欢,妾明日就把瓜尔佳氏送到御前去。”
兴许万岁爷见过之后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准。
康熙想了想,仍旧摇头,“还是算了,老四甚少向你我要求些什么,难得放肆一回,咱们还能不成全?”
且他心底也觉得瓜尔佳氏盛名太过不是好事,如今宫里四妃各据一方,再加上承乾宫的小佟妃,正好互为犄角,瓜尔佳氏出身不俗,容貌又这般不凡,若她得宠,免不了破坏均势,到时候宫里勾心斗角之事只怕就更多了。
他身边从不缺美人,实在犯不上自寻烦恼。
不过对着德妃就另是一番说辞了。康熙轻轻抚摸着她乌黑鬓发,调笑道:“她走了,你难道不该松口气?非得看着朕临幸她你才高兴?”
到底上了岁数,德妃受不得这般亲昵,只得佯装困意,掩饰着熄灭两盏灯。
康熙于是意兴阑珊,翻了个身,安静躺下。
德妃卧在他身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很知道自己该和宜妃等人那般,床笫间更活泼一点儿,也更能挑动万岁爷的兴致。
但那么一来也就不是她了。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有点特别,哪怕万岁爷心里装的从来不止她一人,但至少面对面时,想的只有她。
瓜尔佳氏离开,兴许也是件好事吧。
德妃脑中盘旋着这些颠来倒去念头,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