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与堂姊那番交谈,云莺回府的时辰便略晚了些。
她娘觉禅氏夫人与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在翘首盼望,静候佳音。瓜尔佳氏虽然隶属满洲八大姓,可偏偏在后宫里头争奇斗艳的少,算下来竟没一个出人头地的,如今几支勋贵渐趋落魄,儿郎们不成器,可不只好靠着跟皇亲国戚联姻来抬高门庭么?云华能嫁进五皇子府,倒已经算祖坟冒青烟了。
而对云莺这个生来的绝色,亲戚们更是报以厚望。四妃都已上了岁数,渐渐将重心放在皇子们身上,万岁爷身边正缺新人,若云莺能瞅准时机站稳脚跟,再生下一男半女的,何愁不能封妃?到时候还能让她们也跟着沾点光呢。
云莺本就心中烦恼,听见这些话更不悦耳,好像都觉得康熙多么好糊弄、色令智昏似的!殊不知男人越老越精明,想从他身上牟利,哪有那么容易,没看康熙晚年都专宠没背景的汉女了么?
云莺自认没有足够的智慧能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这等容貌又好比怀璧其罪,迎接她的怕是沦为炮灰的下场。
觉禅氏看出女儿情绪不对,便支走众妯娌,召云莺上前,温声询问她到底发生何事。
云莺只说路上车马太多,因此才耽搁了。
觉禅氏叹道:“你今日中选,额娘虽然高兴,可也着实替你发愁。京城居大不易,那皇宫更是个水深火热地方,你自己娇惯,缺心少眼,连人心好赖都分不清,真若是遇上歹人,怕是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云莺忙不迭点头,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这种长在温室里的娇花,只适合静静地盛开,环境稍微恶劣一点就败了。
可惜圣旨已下,觉禅氏也没法子,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让云莺多带些银两入宫打点,再便是托关系找门路——四妃里头,数德妃和荣妃最好说话,荣妃那儿已有了她侄女马佳氏,下剩的便只有德妃了。
德妃年近四十,早已不图宠眷,只安心相夫教子,可圣心亦不可失,她难道不想找个美貌附庸帮她稳固地位么?总归她膝下也有了两位阿哥,想来不至于再抢别人的孩子,这也是为云莺今后着想。
云莺:……
她太知道德妃跟四爷不对付了,真要是成了德妃的好姊妹手帕交,她日后还能安心养老么?须知原身可是康熙朝第二长寿的妃子,足足活到乾隆年间呢。
她可不想余生都在四爷的高压下度过。
云莺看出觉禅氏帮不了自己什么忙了,她会担心她衣食住行,会挂念她喜怒哀乐,但不可能设身处地从云莺的角度着想——根本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没有那种概念,在她们眼里伺候圣驾便是无上尊荣,只有不合适,没有不愿意。
云莺若说自己是嫌弃康熙岁数大,旁人只怕会觉得她疯了。
因而云莺连埋怨都不敢埋怨,只心底有颗种子在悄悄萌芽。
她开始考虑云华为她提供的方案,固然这法子大胆了些,甚至可说大逆不道——哪怕还没正式侍寝,她名义上也和皇帝的女人差不离了,可她瞒着康熙去引诱他儿子,成功了还好说,不成功便只有死路一条。
皇家注重名誉甚于一切,她生得再美,那白绫也还是会送上来的。
三日后,云莺再度乘上骡车进宫,这回基本就是长住了。
马佳氏先前示好碰了一鼻子灰,索性不再同她招呼——入宫之后大伙儿就各凭本事了,平起平坐,她作甚还要对云莺俯首?
何况云莺过不过得去这关还是两说呢,头一个月皇帝惯例是不会召寝的,而是让秀女们先学习规矩,渐渐熟习宫中生活,省得御前失仪。那些个表现太差劲的,被赶去浣衣局或者辛者库也不是没有!
云莺虽不愿得宠,可也不想去那种地方,她这双手生来是穿针引线的,而非干粗活的。甚至连针线觉禅氏都不许她多动呢,生怕刺破手指留疤,反而不美。
云莺有些怅惘,觉禅氏是位极好的母亲,可也只是封建背景下的好母亲,真到了必要关头,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秀女们踌躇满志,阿哥们倒也没闲着,康熙放话要给儿子封爵,可爵位里头也分三六九等呢,大阿哥封郡王自不消说,可剩下的三四五七八,里头总还能拎出几个拔尖的。
老三近来颇受青睐,以前皇帝每每至塞外行围、祭陵,都叫老三跟随,前年又陪着亲征噶尔丹,这份功劳,皇阿玛总不能减了他的。
可自己那回也帮着掌管正红旗大营,虽然没正式参战,皇阿玛还能厚此薄彼不成?四阿哥琢磨着这些事,浑然没注意五弟在同他说话。
五阿哥很是不满,“四哥,你怎么跟失了魂似的?”
随即醍醐灌顶,拿胳膊肘撞了撞他,“不会也被新进宫的美人给迷上了吧?”
四阿哥皱起眉头,宜妃虽在宫中四面树敌,可老五的脾气却是极好,跟诸兄弟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唯独这倒三不着两的个性,叫人有些无语。
他还不能不搭理,“什么美人?”
五阿哥嘿嘿笑着,“就是那个瓜尔佳氏,选秀那日咱们都没见着,听说艳冠群芳,阖宫太监们都看呆了呢。”
语气里十分悠然神往。
其实来参选的多是高门显宦,又有哪个敢随便议论,他所了解的情况,一多半都是从云华口中得知——云华自然不会骗他。
明明是在太后宫中养大,却是一副淡泊名利、贪图享受的模样,连还未长成的老九都比他有志气。
胤禛免不了以兄长的身份规劝,“马上就要封爵,你该想想该如何在皇阿玛跟前表现,到时候人家封郡王,你只封个贝勒,难道不觉得羞惭?”
五阿哥笑嘻嘻道:“能有多大分别,不管封什么,哪怕只是个光头阿哥,皇阿玛还能短了咱们吃穿不成?再说有兄长你们罩着,小弟只要同沐恩泽、便与有荣焉啦。”
胤禛拿他没法子,这牛皮糖般的个性也不知随了谁,他额娘宜妃可是以骁勇著称的,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倒胸无大志?
五阿哥不想谈论那些没影儿的话,他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这会子对云莺十分兴趣,“四哥,你说我要是向皇阿玛讨要那名瓜尔佳氏的秀女,皇阿玛会不会答应?”
四阿哥冷声,“你要是敢说,就只管去。”
万岁爷的性子他们还不了解吗?向来宽严并济——他可以给,底下人却不可以要。施恩施恩,只有主动赏赐的才算恩典,你去求那就成犯忌了。
胤禛自认将康熙个性摸得透熟,所以即便这回对封爵十分渴求,面上反倒愈发若无其事。
他只盼皇阿玛还记得这个儿子。
五阿哥摸摸鼻梁骨,“果然不容易吧?还是算了。”
美人虽好,踏实地活着才最重要,犯不着为这个触犯皇阿玛逆鳞。
他决定撂开手不管了。
云莺接到云华那边递来的消息,心情便又低落一些。
五阿哥看着糊涂颟顸,可也并非会为美色昏头之人,但凡涉及切身利害,还是相当谨慎的。
固然他对云莺十分向往,却也绝不肯开口求娶,哪怕云华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何况耳里听闻的,总不及亲眼目睹,五阿哥连见都没见过她,又怎么会被她迷住呢?
云华暗示她可以设法调去宜妃宫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想必更容易成事——五阿哥隔三差五都得去翊坤宫请安的。
云莺叹口气,如今秀女们已经步入学规矩的阶段,虽然都住在储秀宫,但也并非日日聚在一处。其中就有几个被看好的苗子分给了不同的主位娘娘。
在嫔妃那里学规矩未必比跟着教习姑姑轻松,甚至还可能更苛刻,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来娘娘们有自己的日程安排,不能时刻盯着,多多少少能偷点懒;二来,也能顺便打听些皇帝的喜好性情,说不定还能见到万岁呢。
马佳氏仗着亲戚情分,一早就联络好荣妃,余下的几位,小佟妃未行册封礼,算不得正式封诰,也无权调理秀女;惠妃性傲,宜妃善妒,都不是可心去处,于是惯来与世无争的永和宫就被抢破了头。
云莺因为本就无心承宠,加之看多了各类影视作品,对德妃多多少少有些偏见,便不怎么热衷。可要抢好的不容易,坏的应该挺方便吧?
云莺就盼着自己能去宜妃那里学规矩。
怎料刘太监跟上头一商议,依旧把她送去了永和宫。
云莺满脸懵逼,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堕落”了呀,故意迟到了好几回,用膳的时候又紧着好菜往碗里扒,引得一众秀女怒目而视——好吧这个也许是无心之过,她习惯了锦衣玉食,压根没想到教习姑姑会不许她们吃饱呢。
甚至连觉禅氏送她的五百两她还没花出去,入驻储秀宫那天,她本来是要象征性地赏给刘太监,可谁知刘太监假意推脱,她也就顺势收回来了——攒点钱不容易,日后没准能解燃眉之急呢,哪有随随便便花掉的道理?
说到这个刘太监也有点无语,在他看来是惯例的客套,谁知这傻乎乎的瓜尔佳氏却把客套当客气,还真就收回去了。
刘太监倒想不到她是吝啬,望着这样一副粉雕玉琢的脸儿,谁还忍心苛责呢?
偏偏傻人有傻福,德妃娘娘听说之后,点名要她过去——作为宫里混久了的老油条,刘太监当然瞧得出德妃是最有城府的。
可聪明人也最忌惮旁人聪明,只有用傻子才安心。想必德妃看上的,正是这瓜尔佳氏的愚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