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借刀杀人的寒门贵子5

杜司云并未多想,环绕一圈对初月道:“这里大多都是女子,怕有人轻视挑衅,你若有空多过来走走。”

“我会的。”初月伸手抚上一扇花鸟屏风,是丽娘最喜欢的牡丹,雍容华贵,娇艳欲滴。

回府的路上,杜司云看到卖糖葫芦的,为初月买了一串:“试试甜不甜。”

初月看着红艳艳的糖葫芦,不觉得喜庆,反而阴冷令人不适,就像裹了血的蜜糖。可望着杜司云温和的眉眼,初月慢吞吞地伸手接过,放入口中轻咬一下,眉头紧蹙,胃里翻滚。

耳边传来轻叹,眼前多了一只手掌,弯成小船状。

“不喜欢就吐出来吧,不用勉强自己。”

初月努了努嘴,在咽下和吐出来回纠结,最后实在不忍弄脏这只漂亮干净的手,选择吞入腹中,仰起头对面露不赞同的杜司云道:“其实还不错,没那么糟糕。”

“剩下的我拿走了。”杜司云二话不说夺走她手中的糖葫芦,免得对方继续勉强自己,轻咬一口,确实不太甜。

绣楼选在小年那日开业,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当日宴席上的宾客纷纷携妻女上门捧场,看到喜欢的毫不犹豫收入囊中,一日下来,绣楼赚得盆满钵满,绣娘个个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当然绣楼不仅卖货,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广收女子传授绣艺,为日后发展绣业打下基础。

初月的常住地点从书阁变成了绣楼,应付一些没事找事的地痞流氓,赢得绣娘们崇拜的目光。

杜司云眼看初月逐渐恢复生气,心下松了口气,不过仅仅是绣楼还不够,他低头看着桌上刚写好的信,让阿福寄回族中,连带一些银票。

说是族,其实不过半个村子的规模,在他之前,只有一位童生族长,两名秀才叔伯,大部分族人以种田为生,勉强称一句耕读之家。如今杜司云在良县站稳脚跟,自然要回馈乡里,置办些良田作为族中祭田,赡养老幼。

除了这些,信中还交代,他要成婚了,对方是一位值得守护的女子。

转眼除夕到来,街头巷尾飘出香味,辛苦了一年的百姓终于能坐下来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县衙同样布置一番,杜司云送走藤良等下属,回后院时看到初月正在拿着一张对联站在凳子上,厚实的衣服藏不住纤弱的身段,及腰的长发被风轻轻撩动。知夏站在后边比划位置,高点低点,初月耐心配合。

“好了好了,差不多了。”

初月立马将涂了胶的对联贴上,干脆利索地一跃而下,转身看到院中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杜司云,暖阳下,他肩头的狐皮大氅在风中舞动,洁白柔和,仿佛镀了层光。

“我来吧。”杜司云上前拾起另一张对联,走向旁边的柱子。

知夏转了转眼珠子,高声道:“我去厨房看看年夜饭准备的如何了。”

说罢行礼快步离去,临到拐角不忘回头偷窥一眼,捂着嘴偷笑。

“这样正吗?”杜司云举起手中的对联,回头寻问初月的意见。

初月认真看了看,很正,不过杜司云此时疑惑的模样和平日里的运筹帷幄相差甚远,让她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故作迟疑地指了指:“往左一点?”

杜司云不疑有他,将对联往左挪了挪,回头等初月的反馈。

“再往上一点?”

“感觉哪里不对。”

杜司云比划半天,手都酸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耍了,这让他惊喜不已,初月是多么沉默寡言的一个人,竟然开始逗人了。

于是杜司云心甘情愿陪她玩起这幼稚的把戏。

渐渐地,初月便明白杜司云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还陪着她胡闹,大冬天站在椅子上傻兮兮地举着手,五指关节都冻红了。

初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犹如当初萍水相逢的丽娘,为她满身的伤落泪那般,无比动容。

可满手是血的她,还配谈真情与爱吗。

初月已经许久不曾睡过安稳的觉,那些沉睡的记忆被再次唤醒,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日夜折磨着她。

“去吃饭吧,晚上还有灯会表演。”杜司云不知何时自己贴好了对联,牵起初月的手慢慢走向前厅饭堂,落霞披在两人身上,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越来越长的影子,看起来不切实际,模糊不清。

初月走着走着,忽然脸上一凉,抬手碰了碰,还未融化的雪花晶莹剔透,虽美丽却脆弱不堪,捧在掌心留不住,落在枝头化成冰,来年冰雪消融,回归天地,周而复始。

年夜饭很丰盛,知夏死都不肯上桌,阿福挠挠头跟去了厨房。

阿福不仅仅是管家,更是杜司云的同族兄弟,不能和普通下人一并论之,如今阿福走了,初月忍不住想,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个位置。

“你也要走?”杜司云抓住要起身的初月,眼神控诉,“留下我一个人吃年夜饭吗?”

初月摇头,撇下他的手,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不如分一些给阿福管家?”

“甚好。“杜司云莞尔。

饭后,二人换了新衣去街上赏灯,良县虽小但年味十足,四处张灯结彩,来往行人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杂耍艺人拿出压箱底的本事,跳舞的跳舞,喷火的喷火,惹得观众惊叹连连,慷慨打赏。

初月不太习惯这样的热闹,还未恢复自由时,除夕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无非就是在哪里执行任务,筹划谁的性命,或者守在暗处,保护主家的安全,有时还会收到来自心善小主子吃剩的饭菜,美名其曰体恤下属。

初月摇了摇头,撇去那些黑暗过往,左右那些人已经下了黄泉,不论是伪善还是真蠢,皆成了她的剑下亡魂。

如今,她不愿错过这份热闹,身处其中,一眼不眨,看见懂事的孩子帮忙叫卖自家糕点,也会掏钱买下一份,与杜司云分享。

礼尚往来,杜司云挑了支银铃簪子,为她簪上。

两人吃着甜腻的糕点,迎来满天烟火,伴着周围的欢呼,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了对方。

杜司云执起她怎么都捂不热的手,凑近认真道:“待春暖花开时,我们成婚吧。”

初月不语,只望着他,久到杜司云都怀疑是不是没听清想重复一遍,初月开口了,张了张嘴哽咽不出,最后重重点头,抖落一颗泪珠。

杜司云怜惜不已,将人轻轻揽入怀中。

回府后,初月翻箱倒柜,找出先前丽娘为她寻来去疤的药,一次性抹了半瓶才罢休,包括额角上那道细细的疤痕。

她望着模糊不清的铜镜,打量那张不算貌美的面孔,忽然开始顾影自怜,患得患失。

杜司云才华横溢,深受百姓爱戴,前途无量,而她,是个满手鲜血罪孽深重的恶人。她猛得起身扫落铜镜,似乎这样就能扫去过往所有的不堪,可碎成片的镜子出现了更多个她,那样的扭曲狰狞,仿佛是被囚在地狱的恶鬼。

元宵过后,天气渐渐回暖,县学重新热闹起来,初月前去书阁简单打扫了卫生,常坐的桌旁窗外一株桃树长出了新芽,在冷风中茁壮成长,想必不久便能为天地添一抹绿色。

“春暖花开之日…”初月想到近日阿福和知夏忙里忙外,置办婚礼琐事,绣楼姑娘揽走了嫁衣的活计,就连杜司云也忙里偷闲向她讨教箭法,要去郊外为她亲自射一对大雁。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场婚礼,初月不知为何心中越发沉痛,梦也越多了。

几日下来神情憔悴,不得不捡起胭脂水粉伪装自己,粉饰太平。

“先生。”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

初月听到耳熟的声音,收敛了情绪,转身回头:“符行。”

一月不见,符行瘦了,眼神闪躲,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家里出急事了吗?”初月目光落在他双手紧抱着的一个陶罐上。

符行身子微颤,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将陶罐双手塞给初月,仰头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快速道:“这是红果,我阿姐生前最喜欢吃的果脯,符行亲自烤的,先生一定要吃。”

“不许分给旁人!”他故作凶狠,像个护短的孩子。

初月有些好笑,缓缓点头,接下这份珍贵的礼物。

“一言为定!”符行今日格外固执,伸出小拇指要与她拉钩约定,急得眼眶都红了。

“一言为定。”

“县令大人也不许!”

“好。”初月应允,撇开那点不对劲。

目送符行背着书箱小跑离去,初月敛了神色,慢慢打开陶罐盖子,露出其中只有拇指大小的果脯,皱巴巴的红色。

初月皱眉,捡起一颗放入嘴里,竟然意外的甜,不自觉地松开眉眼,嘴角上扬。

大概冰雪融化降温的缘故,初月病了,发起了低烧,整个人有气无力,再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住苍白的气色。

偏偏开春涉及农耕大事,杜司云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没有察觉她的情况,直到初月在绣楼晕倒这才后悔莫及。

大夫熟门熟路来了,再次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心叹真是位命运多舛的可怜姑娘,本以为是普通病症,不料把了脉后发现情况不简单,起身对杜司云凝重道:“看似因为天气湿冷原因旧疾复发,可脉象中看又不止那么简单,初月姑娘近日可有吃些古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