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一家人饭后收拾一下,听到铜锣声又响了,赶紧出门去上工。

姜老大带着两个儿子先走,姜雅跟在宋士侠随后出来,一出门便看到隔壁邵保魁和包兰香出来了。

仇人相见,包兰香翻了个白眼,宋士侠则扭脸吐了一口唾沫。

“呸!”

宋士侠锁好门快步往前赶上,刻意跟包兰香拉开距离,姜雅便默默地扛着锄头跟上。

姜雅不禁有些好奇,贺成跟他便宜的“亲妈后爹”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情形?她扭头看了看,邵春来之后,贺成终于最后一个出来了,自顾自出门就走。邵春来则立在门边等他出来,锁好门小跑追上邵保魁。

姜雅瞟了一眼贺成,这货肩头扛着一把铁锹,破棉袄、锅盖头,不急不慢地缀在最后,样子还挺悠哉的,见她看过来,便眨眨眼睛抛了个风骚的媚眼儿。

没眼看了,姜雅嫌弃加告诫的目光在他脸上一顿,便转回头专心走路。

“姜家这二姑娘长得可不差,比你小三个月。”邵保魁瞅着姜雅的背影说,“是不是在看你?”

“眼高,名声不好,脾气还难伺候。”邵春来说,“给她大姐引的,一心想攀高枝嫁城里人。”

邵保魁哦了一声,就没再提这茬儿。

“爹,你看他……”邵春来回头瞥了贺成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说,“他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

邵春来琢磨着早晨的事情,还有刚才的事,这傻子平常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今天似乎说了好几句的话,说话利索了,还不止一次跟包兰香顶嘴。

“……他还偷鸡蛋吃,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邵保魁脸色顿了顿,嘱咐道:“偷鸡蛋吃这种事情不要往外说,传出去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里怎么亏待他了呢。他有什么事,你娘自己跟人说就罢了,从你嘴里说出去不好。”

“我知道。”邵春来说。

父子两个低声交谈几句,巷子里汇入了其他村民,便没再说下去了,邵保魁快步赶上包兰香。

集中点在村头的路口,皂角树下一口老井,先到的妇女在井台上坐了一圈儿,还有背着孩子的,随着人流汇聚,嘻嘻哈哈一片闲聊声。

“二丫也来上工啦,家里活儿干完了?”

“嗐,干完了。她爹嫌一过年家里事多,反正也不是大农忙,叫她在家好好收拾收拾。”宋士侠说。

姜雅则抿嘴笑笑,乖巧地叫了一声婶子。

“行啦,别瞒着了。”姜二婶笑着说,“是不是收拾打扫洗衣裳,预备着好相亲了?我可听说了,老四家的要给她介绍一个城里当工人的呢,这下可好了,你家两个闺女都嫁进城里,你家更拽了,你就只等着享福吧。”

“嗐,你从哪听来的,”宋士侠道,“她四婶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两头都还没见话呢。”

姜雅心说,谢谢了,我自己都还不知道。

这时包兰香一家也过来了,姜二婶努努嘴笑道:“你瞅瞅,人家两口子多好,肩并肩来了。哪像我家那口子呀,走在外头恨不得离我八丈远。”

这话大约有些九曲十八弯的意思,她说话的嗓门不低,包兰香却显然没有太多心思跟她调侃说笑,没听见似的,故意撇开的目光从宋士侠身上略过,扯起笑脸跟旁边的人打招呼。

“大成娘来了?”

“来了。表婶儿你们都来了呀。”

“你家大成也来了呀,”瞅见远远缀在后头的贺大成,有人便问了一句,“大成好了吗,上午不是说病了?”

“也没什么,好了,就来上工了。”包兰香含糊一句。

见她不太想说的样子,那妇女反而关心上了,追问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可怜见的,又生什么病啊?”

“也不知怎么的,又犯病。”包兰香叹气。

“呦,到底怎么啦?”

包兰香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邵保魁后脚走过来,说道:“其实也没啥,这孩子就说有点,头疼……真没事儿,我就是寻思让他在家歇歇。”

刚过完年,开春上工头一天,哪里就累着了?见两口子支支吾吾的样子,反倒让人咂摸出一点别的味道来了,那傻子又干什么了,还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毛病?

人家不说,也就不好再问了,反正村里谁不知道贺大成一个傻子,性子还孤僻古怪。

另一边,邵春来跟几个小青年也凑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个瞧着远离人群的贺大成说:“你哥上午不会是在家里偷懒的吧?”

“他要会偷懒,他就不是傻子了。”另一个人说。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青年们对人帅脑子傻的贺大成多少有些心态微妙,一个傻子却长一副好相貌,愣把旁人都给比下去了,而且这傻子整天干活跟个驴似的,队长动不动拿他教训人,青年们干活滑头或者太笨时,免不了就要被骂一句“你还不如贺大成呢”。

偏偏这傻子性子又闷又拧巴,你耍戏他他也没啥反应,死人似的,这就有点无趣了。

哄笑声中,邵春来一脸无奈地争辩道:“你别这么说,我哥不傻,我哥真不傻。”

“对对,他不傻我傻。”那人说,“你还挺护着他的。”

跟贺成一样,姜雅在姑娘堆里人缘也没多好,一来书中写原主本来就挺极品的,不招人待见,二来么,农村早婚早育是主流,这年代法定结婚年龄也才十八岁,以前跟她熟的姑娘们该嫁也都嫁出去了,剩下那些十四五六的小丫头,大家不一起玩,原主不爱跟人家呆一起,而跟她同龄的那些小媳妇子,人家在一起聊小媳妇们的话题,她也插不上。

“行了行了,站好了站好了,那边的小鬼也别咋呼了。”队长敲了两下铜锣,皱着眉头喊,“都把嘴闭上,别聒噪了,后来的我们不等了啊,算迟到了。”

“别啊,队长,我婆婆这就到了。”

“队长叔,下午还干南岭那块地啊?是不是得回去带点水呀,那块地没水喝。”

“队长,能不能等我先上个茅厕?”

队长嘴里骂了句娘,把脸一板呵斥道:“一个个的,懒驴上套,都赶紧的!”

男人们扛着农具走在前头,妇女们扎堆在后,嘻嘻哈哈拖拖拉拉,一字长蛇阵似的往田里去。南岭那块地还挺远的,长蛇阵在田间蜿蜒穿过。

这时节小麦苗灰突突的还没返青,田野里更多的是大片土黄,冬季翻耕过的茬地里满是土块,这就是他们今天的工作对象了。

砸土坷垃。男女老少一字排开,从岭上往下,挥动农具把土坷垃砸碎,弄平整。

姜雅其实挺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把这些土坷垃一个一个砸碎。这种头年翻耕过的土地,冻了一个冬天了,开春一场透雨,不用砸它也自己酥了,又松又软,不带一个硬土块的。

可是转念也能理解,不干活,生产队的广大社员们岂不都闲着了?闲着没事干算怎么回事啊,工分从哪里来?

再说,你还怎么跟人说,你人民公社斗志昂扬大搞农业生产?

反正农闲,活儿不急,要是麦收秋收的大忙时节,哪个社员不得出几斤汗,可就不是这气氛了。

姜雅一边漫不经心地拎着锄头砸开大的土块,一边留意瞟了瞟贺成那边,这夯货不愧是第一次干农活,居然拿了一把大铁锹来,铁锹干这活不趁手,累人,贺成个子又高,长胳膊长腿的,就只能挥起铁锹一下一下地拍。

恰巧贺成也朝她看过来,眼神交汇,贺成手上的铁锹一个嘚瑟,没嘚瑟好,差点拍到自己的脚。

姜雅忍不住偷笑,随手把两条粗长的大辫子甩到身后,低头干活。

好在砸土坷垃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贺成默默保持着速度,跟其他人保持一致,一趟来回到了田头,村民们不约而同都坐下了,歇歇。

老头抽起了烟袋锅,妇女们三三两两往东,而男人们则往西边去,贺成一时没弄明白人家干什么,索性起身跟着人家走,顺便观察熟悉一下周围环境。等到了西边水沟他明白了,田间没厕所,一群男人原始状态,对着水沟排排站……

贺成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初春空荡荡的田野,一望无际大平原,背后不远就是扎堆说话的村民们,妇女们尖细的嗓门还隐约传来。

贺成心里实在别扭了一下,便沿着水沟走远些,水沟尽头依旧是田埂,远处有一片银亮的水光,似乎是个池塘,贺成便悠闲往池塘那边溜达过去。

跟贺成比,姜雅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到了田头便熟练地把短锄头向下扣在地上,自己横坐在锄头柄上,这样屁股不用接触地面,能隔潮隔脏,也不用担心虫子蚂蚁。

去东边水沟解手的妇女们陆续回来,包兰香坐在姜雅几步远的地方,跟几个妇女扎堆说话。

姜雅留意听了听,包兰香在拜托旁人给邵春来介绍对象。

邵春来找对象的事情多少有几分尴尬,他上边还有个贺大成没结婚呢,先不提长幼有序,贺家的房子和家产,名义上来说可都是贺大成的。

“有合适的我肯定帮你物色。”被委托的刘三媳妇话题一转,问道,“嫂子啊,就是你家这话吧,有点不太好说,那我给人家说媒,那人家女方肯定要问你家什么条件、家里几间房吧?你家那宅子,是说开了给老二了,还是要给他另盖一处宅子呀?”

包兰香哪里敢说开,她今天要敢公开说房子以后给邵春来了,村里姓贺的本家近房们,就有人能来撕她的嘴。

“哪来的钱再盖一处宅子呀。再说大队部现在轻易也不批宅基地。”包兰香苦笑,有些为难道,“不瞒你说,我的难处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大成能娶上媳妇,这房子肯定先给他结婚用,他是老大,肯定先尽着他,可是你看大成……”

说着包兰香又叹了口气,“大成是老大,他一直娶不上媳妇,春来也只能拖着,把春来都给耽误了。春来今年都十九了,我寻思春来也不能光等着他哥,好歹他娶上媳妇,有家有口,将来还能照顾他哥。要不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兄弟两个,总不能都等着打光棍吧?”

刘三媳妇说:“嫂子,你说的难处我知道,可是你这说不定的事情,人家女方恐怕不乐意呀。”

“横竖又不会没房子住。我家春来多老实的孩子,心眼好,还肯干,谁跟着他谁享福。”

包兰香便开始夸邵春来的好,夸了半天,又聊起了贺大成。

包兰香也不是没给贺大成找过对象,也给他相过几回亲,女方但凡能接受贺大成这种情况,相亲就比较顺利,对他的长相外貌都能看中。

结果呢,回去就变卦了,说是打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死活不同意了。

包兰香说:“白瞎了我一顿相亲的饭菜,你说这女方,都相看成了,我订婚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唉,我也不怪旁人,谁叫大成自己不中用呢。”

旁边有姓贺的本家近房听着不顺耳朵,刺了包兰香一句:“你二儿子好,瞧你夸得一朵花似的,大儿子就不用管了呗,反正他傻。”

包兰香立刻反驳道:“嫂子那你给我们大成介绍一个呗,我听说你娘家户门大,好几个侄女呢。”

“哎,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地,我戳你秃疮疤了?你往我侄女身上扯?”

对方一叉腰,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周围人赶紧劝住,把她们拉开了。包兰香便拉着人开始诉苦。

说着说着,包兰香就提起了早晨的事情,“……大半夜发疯,一早上冲我吼,也不来上工了,在家躺了一上午,给他留饭不吃,在家偷鸡蛋吃……大成他能是个正常的孩子吗,你们谁还不知道呀,这些年我容易吗,我为了他留在贺家不走,上养老、下养小,却叫我在这村里受人欺负……”

旁边几个妇女纷纷安慰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有人私下里议论:“你说他傻,他还知道偷鸡蛋吃。”

姜雅:……

叹气。鸡蛋这个茬儿是过不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