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那天,十八度,晴空万里。
开幕式第一个环节是各班举牌入场,司嘉平时考试拖班级平均分的后腿,也就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能替班级撑个门面,争口气。
好歹是在杂志上漂亮出名的,到了这会儿,哪怕穿着统一款式的墨绿色修身短袖和百褶裙,她依旧出挑得轻而易举,肤白,两条腿笔直纤细,高马尾被风吹着,秋日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从走进操场就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那就是二班的司嘉?”
“经常念检讨那个?”
“还能有假?”
“你看她那个腿,我靠,腿玩年啊。”
“唉,我跟你说,她那些杂志我都买了,啧,长得是真够带劲的啊……”
而后是几个男生心照不宣的一记对视,嘿嘿笑两声,但紧接着被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喂,哥们。”
齐刷刷地回头,就看到两手插兜走过来的男生,彼此并不陌生,和他们口中“经常念检讨”的那位相反,眼前这位是经常在国旗下作为优秀学生发言的。
陈迟颂不疾不徐地扫了他们一眼,“大白天的说点人话。”
那群男生先是集体愣了下,然后有人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四个字沉稳出口,陈迟颂嗤笑一声,“脑子里别一天到晚只想着做最低级的原始动物,挺没劲的。”
说完,也不管那群男生脸色怎么变,他折身继续往一班方阵走,路过二班最前面时,意料之中地和司嘉对视,她还在和周围同学聊天,笑意盈盈的,只抽空朝他看过来一眼,很快移开。
陈迟颂无声地挑眉笑了笑。
一上午的时间各项流程按部就班地走,从校领导致辞,到裁判和运动员宣誓,司嘉百无聊赖地站着,听到身后晁艺柠又在撺掇女生买定离手了。
“姐妹们,下午男子一千米,陈迟颂和梁京淮,极限二选一。”
“他们俩又报一块儿去了?”有人问。
晁艺柠点头,“你懂什么,人家哥俩感情好,一口闷,共进退。”
十一月的风已经散了燥热,桂花余香,吹着司嘉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捋了捋,下一秒感受到晁艺柠凑过来,往她耳廓吹了口气:“司嘉,你呢?”
司嘉被她弄得有点痒,回身拂开她抱上来的手臂,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了?”
“这回赌谁赢啊?”
“我戒赌。”
“别呀,”晁艺柠朝她挤眉弄眼,“我还指望着你做慈善呢。”
司嘉听笑了,作势要打她。
晁艺柠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也笑,然后又正色:“说真的,选一个呗。”
那时主席台上的演讲正到激昂处,司嘉闻言笑意一敛,往队伍后面看了眼。运动会是全校性质的活动,操场就这么大点地儿,所以高三一班二班挨得很近,乌泱泱的人群里,陈迟颂和梁京淮两人真是惹眼得过分,站在方阵末位,如出一辙的吊儿郎当,但梁京淮要冷淡些,直到陈迟颂侧头,不知道和梁京淮说了什么,估计是句玩笑话,他才摇头笑了下。
“陈迟颂吧。”司嘉说。
晁艺柠听到她的回答,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指着她,笑得有点狡黠,做出一副我懂你的样子。
司嘉也懒得做任何解释。
比赛在下午正式开始。
司嘉最初是报了一个女子四百米的,但因为排球赛的意外受伤,班主任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决定换人,改为让她去径赛的检录处帮忙。
检录的地方就设在操场入口,临时搭了个棚子,太阳晒不着,司嘉翘着腿坐在板凳上,悠哉哉地转着手里的黑色水笔,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直到一股干净的皂香味被风裹挟着,占据她全部呼吸。
她缓缓仰头,看着来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姓名?”
“陈迟颂。”
“参赛项目?”
“男子一千米决赛。”
“号码簿多少?”
“1037。”
“好的,”司嘉登记完,说:“陈迟颂同学,你是B组第二道。”
但头顶好一会儿没反应,她以为陈迟颂走了,结果一抬头发现陈迟颂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于是问:“……还有什么事?”
“你希望我赢还是他赢?”陈迟颂问这个。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就这样四目相对两秒,司嘉眨眼笑了下,“你猜。”
但没想到的下一秒,陈迟颂直接两手撑上她面前的桌子,微微俯身,彼此之间的距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拉近,司嘉问他干什么。
陈迟颂也根本没有因为远处渐起的人潮声而露怯,他笑得更痞,也更懒:“如果是我赢的话,你敢不敢答应我一个条件?”
司嘉问他什么条件。
“还没想好,看你表现。”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司嘉没再退,她迎上陈迟颂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笑,“我有什么不敢?”
陈迟颂抽身,以居高临下的状态睨她,“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不需要。”
因为这一场未知的打赌,司嘉借口有点事,和负责下半场检录的同学换了个顺序,拎着一瓶矿泉水往操场看台走去。
晁艺柠看见她,远远地朝她招手,等她走到近前,问她怎么来啦,司嘉朝底下红色塑胶跑道斜额示意,“来见证一下历史。”
那时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一圈儿女生,这场男子一千米因为陈迟颂和梁京淮两个人的参加而万众瞩目,即使他们不在同一组。
梁京淮在A组,陈迟颂在B组。
广播里的加油稿早就为这场速度与耐力的比赛吹响了前奏,发令枪还没响,观众席已经开始沸腾。而等比赛正式开始,现场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司嘉不适地皱了皱眉,看向同一时间冲出去的梁京淮,从第一圈他就和别人拉开了绝对差距。
但这场比赛的悬念也不在于谁是小组第一,因为采取的是计时制,最后几组成绩汇总,看谁用时最少,所以当梁京淮以套圈优势冲线的时候,看台上的热烈情绪才真正达到一个高/潮。
晁艺柠在旁边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臂,大喊班长牛逼。
司嘉下台去给梁京淮送水,正好碰上跟着引导员入场的陈迟颂。他站在队伍里,仍是一件黑色短袖,被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手插着兜,看不出丝毫临近比赛的紧张,还有工夫和旁人说笑,在和司嘉擦肩的瞬间,偏头朝她看了一眼。
别有深意的一眼。
心跳说不出是因为他的那一眼,还是因为随后的发令枪响而如擂鼓,司嘉没回看台,就站在操场边上,以一种近距离观赛的姿态看着五米之外,几乎是起跑的那一秒,陈迟颂就如离弦之箭,腿长,步子大,本来就有优势,但他还在加速。
不停地加速。
逆着阳光,风灌满了他的短袖。
跑完半程,他同样开始套圈,在最后稳稳越过终点线后转身,倒退着走,食指和中指并拢抬起,在眉梢轻点了下,然后朝还在跑的男生敬了个飞礼。
真是又混蛋又嚣张。
观众席如他所愿地爆发尖叫。
他大汗淋漓地下场,没接自己班同学递过来的水,径直朝梁京淮这儿走,“水借我喝口。”
梁京淮看他,“怎么着,你没水喝?”
“别小气啊。”陈迟颂笑着直接伸手拿过梁京淮的水,灌了两口。
而三分钟后,比赛全部结束。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的结果通过广播的形式播报出来,响彻操场上空:“在刚刚结束的男子一千米决赛中,恭喜高三一班陈迟颂同学,以3分12秒的好成绩斩获第一!”
陈迟颂比梁京淮快了七秒。
他赢了。
那时呐喊排山倒海,风呼啸着,太阳照着,司嘉分明看到陈迟颂拎着水,不加遮掩朝她这里看过来的视线,然后他又指了指心口。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后面的比赛司嘉就没什么心思看了,她坐回检录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转,在一声微不可闻的震动后,她起身,朝操场旁的背荫处走。
划开解锁,界面停留在五分钟前她让陈迟颂说吧,是什么条件,到这会儿他回了,却不答反问:【我听说二班的水都是你买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司嘉没否认:【嗯,比赛我出不上力,就只能保障好后勤喽。】
那头紧接着回:【以后把钱花在你自己身上,这种事让梁京淮做,他是班长。】
【哦。】慢悠悠地答完这个字,司嘉又发了句:【那这样说的话,你也给我花过钱。】
她说那次他帮她付车费的事。
仿佛一张带饵的网撒下去,指腹慢慢磨着手机边缘,司嘉等了十五秒,在第十六秒的时候等到新消息跳出来,是条语音,她点开,陈迟颂低低含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嗯,我的钱给你花。”
他回了这样一句。
第一个半天的比赛随着夕阳西下结束,漫天晚霞映着每一张意犹未尽的脸,运动会共持续两天,期间晚自习取消,所以放了学晁艺柠来问司嘉要不要一块儿吃饭,“学校前面那条街又新开了一家自助烤肉!”
司嘉收着书包,侧头,“你情报站站长?”
晁艺柠唉一声,“民以食为天嘛,再说也就你上学不从那里走,人家新店开业五折的招牌都快崩我脸上了,呐,加上你这回赌对了,值得庆祝。”
司嘉笑了笑,“我看是你的小算盘快崩我脸上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你别跟我撒娇啊,晁艺柠。”
后来晁艺柠又招呼上尤籽杉和前排一个女生,美其名曰人多热闹,但尤籽杉犹豫两秒,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吧,卷子还没写……”
话没说完,被晁艺柠揽住肩,“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卷子是做不完的。”
顿了顿她使出杀手锏,“司嘉请客。”
司嘉朝她点了点头。
烤肉店确实如晁艺柠所说的,新店开业五折酬宾,而等她们到门口,才发现排队等位的人都要拐弯了,还听说下午四点半就开餐了,到这个点已经翻过一次台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后晁艺柠问要等吗,司嘉说不了吧,然后就在她提议要不这顿算她先欠着,就近找个饭店先吃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叫的是晁艺柠的名儿。
司嘉跟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群男生,校服搭在肩上,身侧亮起的路灯照着,莫名有点港风街头那味,面熟的脸生的都有,但基本可以确定都是一班二班的。
梁京淮和陈迟颂也在。
是没想到两个大少爷也会跟着同学来凑这种热闹,以至于目光停留地有些久,梁京淮先看她,挑了挑眉,陈迟颂紧随其后,嘴角勾起的弧度没收敛。
那男生看着和晁艺柠关系不错,问她也来这里吃饭啊,晁艺柠说是,接着又叹气,说可惜没位子,没口福。那男生闻言笑了,一挥手,“早说啊,这不赶巧了吗,我们也在这儿吃,预订了位置,多你们四个不多,少你们四个不少,一起吧?”
说着他转头询问梁京淮他们的意见。
其他男生当然没意见,梁京淮徐徐点头,陈迟颂耸肩说随便。
进了店,炭火烧起来,拼桌吃饭的拘束感才散了点,男生自我介绍说叫辛凯康。名字一出,司嘉有点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男子400米他是第二。
他预订的是一圆桌,九个人坐不算挤,就是手肘得挨着。所以司嘉旁边坐的是梁京淮,和她隔一个座位的人,是陈迟颂。
男生陆陆续续地端上来几大盘肉,准备烤之前辛凯康瞥了眼尤籽杉,不解地问她拿烤盘上面的纸干嘛。
那时候店堂里其实挺吵的,但他这一句话还是把在场几个人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尤籽杉感受着,一愣,捏着那张纸肉眼可见的局促:“这纸……有用吗?”
晁艺柠见状笑着跟她解释:“这是吸油纸,垫着不容易烤焦,用不着拿掉。”
尤籽杉闻言放也不是,扔也不是,脸微红。
下一秒司嘉起身,伸手接过尤籽杉手里的纸,朝辛凯康斜额:“她爱干净,这桌是你预订的,之前一直没人坐,放久了有灰,让服务员换张新的吧。”
说着,她把纸扔进垃圾桶,同时招手叫服务员。
尤籽杉朝她看了一眼。
陈迟颂也抬眼。
而做完这一切的司嘉浑然不觉地坐下。
后来这顿饭就吃得很愉快了,但司嘉对烤肉这种东西并不贪,尝过味就不想吃了,加上有意保持身材,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在帮忙烤。
直到搁在手边的手机震了下。
司嘉偏头去看,先是看到锁屏上那条来自“C”的三条微信提示,怔一秒,她放烤夹,将手机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正在听辛凯康吹牛逼的梁京淮没注意。
手指触碰屏幕,滑开,陈迟颂的消息就这么出现在上面——
【你多吃一点。】
【这就是我的条件。】
【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