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可你明明就是。”

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谢玄奚充耳不闻。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谢嬛忍不住提裙去追,却在下一瞬,被一把出鞘薄剑拦住去路。

谢嬛霎时被惊得面色惨白。

苍叙朝她咧嘴一笑:“谢三小姐见谅,我家公子向来不喜近旁有人。三小姐若是再追上去,可别怪小人手中刀剑无眼。”

他说罢,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而后将剑收入鞘中,转身追上了自家公子的步伐。

只剩下谢嬛带着婢女心有余悸地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苍叙抱着剑跟在马车边,思索良久,犹豫着开口:“公子,我看那谢三小姐恐怕未必会死心。”

兴许是得了家中授意,这位自小养在琅琊谢家的三小姐,今日甫一入京,便十分巧合地拦下了他家公子的马车,口口声声要唤他阿兄。

苍叙最不耐烦应付这些世家出身的贵女名姝,手段轻不得也重不得,实在叫人恼火。

谢玄奚语气淡淡:“那便设法让她死心。还有一件事,”他垂下眼,望着身前檀木案几上洒蓝的器具,“去告诉陆争先,五日之内,我要看到陆知常的账本出现在侯府。”

苍叙“啊”了一声:“但陆知常近来正是疑心他的时候,他恐怕不好得手。”

也正是因着这份疑心,陆知常与尤春楼之间的勾当还没开始便结束了。

没有确切的证据,陆知常纵然疑心陆争先,却也没有与他翻脸,只是更谨慎了些。先是逐渐削弱了陆争先在钦天监里的特权,大小事务都避开他;再是怕被他捏住把柄,索性连尤春楼的事也不管了,前两日已让人送回了尤春楼给的定金——一对白玉透雕衔珠蟾蜍。

“那是他的事情。”谢玄奚抬手,掀开车帘一角,微微弯唇,笑问他,“还是说,你想代劳?”

苍叙顿时心神一凛,猛烈摇头:“不不不属下觉得这个表现的机会还是给小陆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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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荫河夜市说到底也就是热闹两个字,街市上卖的东西虽则是应有尽有一应俱全,然而却是一点也入不得琼阳郡主的眼。

整条夜市从头逛到尾,也就采棠折萱两人怀里一人抱了盆花,就这还是因为崔宝音不喜欢空手而归,勉强挑出来的东西。

她们从朱雀桥来,回程的路却是从夜市尾一处名唤青鱼巷的地方走。马车已早早地绕到此处等候。

崔宝音鲜少走这样长的路,这会儿已经累得提不起半点精神,只想坐上马车回府,然后泡在温热的花瓣牛奶浴汤里松松筋骨。

没成想就在这个时候,先前跟在谢玄奚身边的少女又出现在她面前,一连串的问题像放鞭炮似的在她耳边炸响:“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姐?和我阿兄是什么关系?”

崔宝音累得厉害,若是平常,她说不定还有两分闲心逗逗她;但是现在,她对她是连一个眼神也欠奉,只冷冷轻轻地看她一眼,而后便从她身边绕过,登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

正巧这时,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赔着笑道,前边发生了盗窃案,这会儿路正堵着,须得郡主稍等一会儿,马车才能畅行。

崔宝音不置可否地隔着帘子“嗯”了一声,一边由抱雪与寄云捏着腿,一边就着马车里备好的龙井米糕,芙蓉酥等点心,饮了两盏牛乳茶。

两盏茶饮罢,前方道路还未疏通。

崔宝音百无聊赖地挑开帘子,见着那少女也还未走。

左右等着也是无聊,她拔下鬓边的金钗,拿在手里把玩的同时,懒声开口:“你口口声声唤谢玄奚阿兄,可我怎么记得,谢玄奚家中只得他一个独子?”

“要你管!”谢嬛一听这话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顿时抬起脸瞪了马车里的少女一眼。

谢玄奚这样说便也就罢了!外人这样说,她是一个字也听不得的!

她盯着坐在马车里,面若芙蓉的少女,怎么看都觉得平平无奇……不过是生得好看些,气度不凡了些,谢玄奚凭什么说这女子比她可爱?

她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关系匪浅,连说的话都那么像,说不定就是谢玄奚教给她的。

想到父亲的叮嘱,谢嬛咬了咬唇:“你、你莫非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嫂嫂?”

崔宝音正在喝第三盏牛乳茶,闻言没忍住将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咳咳……嫂嫂……咳咳咳”她被呛得不轻,吓得抱雪寄云两个人连忙为她拍背,她咳了好一会儿,总算缓过来,刚想斥骂她不知所谓,话到嘴边却又成了既温柔又慈和的一句,“你这话从何说起?”

“不是吗?”谢嬛轻声嘀咕。

崔宝音黝黑盈亮的眼珠轻轻转了转,过了一会儿,她微微低下头,撩了撩鬓边散乱的碎发,软声问道:“是不是……你阿兄跟你说了什么?”

谢嬛望着她,嘴唇微动,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崔宝音觉出她的顾虑,朝她招了招手:“无妨,你近前来说。”

谢嬛于是近前去,小声道:“……也没什么,他就是……就是说了你可爱。”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

这话也没什么问题。

但从谢玄奚口中说出来就问题显著了。

非亲非故无缘无由的,他一个外男,有什么立场对着自己妹妹,尽管是他并不承认的族中堂妹,夸赞旁的女子呢?

尤其是谢玄奚这么一个冷淡疏离的性子。

崔宝音嗤了一声:“原来他还有当面说鬼话背后说人话的爱好。”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绵软,“我怎么会是你嫂嫂呢?”

谢嬛还在怔愣,就听见她声音滚珠溅玉一般清亮地继续道:“谢玄奚可没这么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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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霁的案子在第二天终于落了定,买凶纵火杀害白家上下八十条性命的事实容不得他辩驳。姜直将这事报上去后,皇上的旨意很快下来:令其收监,秋后问斩。

至于他身边的小厮与奶娘,自然也难逃一劫。

转眼过去七八天,崔宝音近来鲜少出门,大多数时候都在迟芳馆里看些闲书,或者睡觉,偶尔兴致好,也和丫鬟们去园子里放风筝,踢毽子。

这天她正躺在美人榻上,于看闲书看得快要睡着之际,采棠忽然挑了帘子进来,福身道:“郡主,晴娘求见。”

晴娘正是白柔晴。她不喜欢名字里带着的“柔”字,后来一概同旁人说自己叫晴娘,说来说去,迟芳馆里的侍女和崔宝音便也就顺着这般称呼她。

“让她进来吧。”崔宝音坐起来,将翻开的书盖到一旁,倚着软枕发呆回神。

这闲书看起来真是没意思极了,但她对这故事又有些兴趣,这才耐着性子翻了半天。但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别说翻上半天,就算翻上半年翻得感情都出来了,也不会变得有意思。

不多时,穿着一袭秋香色春衫,下着浅黄百迭裙的晴娘便进了屋子里。

她福下身,唤了一声“郡主”,而后弯下腰,将随身带着的一只信封从袖中取出,双手呈上:“奴婢有一物,恳请郡主一观。”

崔宝音下巴微抬,采棠会意,将信封接过,送到郡主面前。

打开信封,崔宝音才发现这里头装着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不过是几张银票。

晴娘适时道:“去丝绸铺之前,采棠姐姐曾提点过奴婢,说是这铺子进项一月不比一月。奴婢原以为是因为铺子生意不好,自然效益微薄。但去了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丝绸铺卖的是陶氏布庄出的货,陶氏布庄是定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布庄,织物纹样精美,品类繁多,广受世家贵族喜爱。丝绸铺虽然称不上客似云来,但光奴婢在的这些日子,便看着掌柜的做成不少生意。”

她抿了抿唇,悄悄抬眼看了看郡主,见她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方才继续道:“奴婢呈上来的这几张银票,便是昨日成交的一笔货款,总计三十两,被收在掌柜的私柜中。私柜里还有一本账册,上面记载的货款是……十两。”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生意不好,效益微薄,是官仓里生了只硕鼠,自家人里出了毛贼。

崔宝音没吭声。

采棠已经被气得拢在袖里的手都颤抖起来:“竟敢如此欺瞒郡主,那掌柜的真是胆大包天,郡主,奴婢这就去将人拿住,送到官府去!”

“去吧,”崔宝音懒声道,“把事情查清楚,顺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底下十八位管事也都查一查,别错冤无辜,也别教人蒙了眼糊了耳,凡事多听多看。查完了,所有人有过重罚,有功大赏,动静能有多大就闹多大,免得下头这些人记吃不记打。”

“是。”采棠应声下去,带着折萱几人出了迟芳馆,点了数名侍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朱雀街行去。

崔宝音揉了揉眉心,将这几张银票重新塞回信封里,递给晴娘:“你孤身一人在定京,钱财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些钱你收着吧,”

她纵然未提其中艰辛,但崔宝音想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想取证并不容易,之所以如此急切,不过是想报答她罢了。

她身子微微前倾,手托着腮,笑意盈盈地看向她:“你送我这么大一份礼,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可好?”

“你和丛霁和离了吗?”

晴娘愣了愣,缓缓摇头。

她甚至都快忘了这事。

崔宝音从榻上起身,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去到书案前坐下,眉眼间笑意灿然:“那正好,不用和离了,直接休夫吧。”

“休夫……?”晴娘眨了眨眼,猝不及防落下泪来,她有些犹豫地道,“可,大邺此前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从今日起便有了。”崔宝音不以为然,亲自添水磨墨,而后悬腕提笔,不多时便书成。

她满意地欣赏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墨宝,方才抬手招晴娘,“你过来看。”

晴娘走上前,见纸上写着:今有虞州白氏柔晴,有夫丛霁,因其身犯重罪,不堪为夫,更枉为人,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终于感觉到那于无形之中束缚着她的东西,随着这封休书落成,总算消散。

只要丛霁签字画押,往后她与他,就是真的再无瓜葛了。

崔宝音见她好像又要哭,连忙站起身道:“我去大理寺找人将这事办了,你且在府上等着我便好。”

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像是背后有狗在追。

没办法,谁让她实在应付不来美人涕泪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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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角缀着金铃的马车一路行到忠和巷大理寺门口,还未近前便被衙役出声驱赶:“衙门重地,闲杂人等,切勿逗留!”

抱雪坐在马车里,二话不说便将一块金灿灿的令牌抛出去,尾音上扬:“瞪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我们郡主能是闲杂人等吗!”

那衙役慌忙去将令牌接在手里,一双眼睛睁得浑圆,直到看清楚了令牌上“琼阳”两个大字后,才收了声势,谨小慎微地将令牌奉还,又十分不熟练地扯出一个笑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只是……”

抱雪跟在郡主身边时日也不短,自然熟练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手段。隔着梧枝绿的车帘,她的声音也柔和响起:“毕竟是职责所在,郡主不会怪罪你们。还请这位小哥速去通禀,寻位能主事的大人出来说话。”

大理寺内,一众大小官员一听琼阳郡主驾到,从上到下商议了将近一刻钟的章程,最后一致决定要死一起死,要么大家伙一块儿去大门口夹道相迎算了。

不怪他们如此忌惮,在座各位十年前谁没给小郡主当马骑过呢?摄政王一怒,也不过杀人见血头点地,小郡主一怒,却是能干出火烧他们胡子的混账事。

正在此时,有人小心翼翼道:“那位谢大人,今日不也来了大理寺吗……要不把他一块儿叫上?”

那自然是得叫上。

同朝为官自然也该同甘共苦不是?

不多时,正在书库里翻阅卷宗的谢玄奚便被仆役请了出来。得知众位大人聚在一处神情凝重的缘由后,谢玄奚略一沉吟,而后温声道:“诸位身上皆有要务,此地唯谢某一个闲人,不如便由谢某去迎接郡主吧。”

他听说白柔晴如今在为崔宝音做事,今日崔宝音来大理寺,说不定会是为了丛霁的事。而眼下,他正需要一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接近丛霁。

“好人啊。”

眼看着谢玄奚独自一人往外走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静穆的大堂里忽然响起一句沉重的感叹。

随着这句感叹响起,大堂里瞬间又热闹起来。谁人不知琼阳郡主好美色,谢大人这生得仿似芝兰玉树一般,出去见了琼阳郡主,说不定正是羊入虎口……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好长,是二更合一噢!把之前差的一更也补上了!

*:参考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