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事吩咐下去之后,崔宝音便没再管过。即便夜里因为吃多了肚子撑,睡不着想过要等寂周的消息,却也还是因为太困所以作罢。
直到第二天醒来,见着采棠支支吾吾,好像吃坏了东西似的,她不耐烦道:“有屁就放,有话就说。”
采棠这才抿着唇说:“那女子……我们没找着……”
也就是这时候,崔宝音才想起来昨天下午她吩咐下去的事。
她立时坐直了身子,挥退想为她绾髻的抱雪:“怎么回事?”
采棠轻声答道:“昨日奴婢与寂周一块儿去打听到了那女子的住处,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那院子已被火烧得不成样子了,好在里头没有尸体,想来人应当还活着。”
她顿了顿,又道:“……昨日奴婢回来时,您尚在午睡,我与寂周便没敢惊动您,只点了人去四周打听追查,另又派了一人跟着丛霁。”
崔宝音点了点头:“好端端的,院子烧了,人也没了,这其中若是没事才叫见鬼。”她轻哼一声,又问,“这么说,寂周带人找了一夜,还没找着她?”
采棠声音更轻了些:“还没有。”
崔宝音也是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连斥责底下人不中用都顾不上,只按着眉心道:“我知道了,你让我想一想。”
院子烧了,是不小心失手打翻了火烛,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人不见了,是她有事离开,还是被逼无奈远走?
糟糕,头好痛,好像要长脑子了。
算了,别想了。
她扬起眉梢,声音娇懒,语气里却又带了那么点势在必得的意思:“实在找不到就让京兆尹派人去找吧,就说……就说是我院子里的奴婢,卷走了本郡主的首饰潜逃。”
毕竟事到如今,那女子和丛霁之间究竟有没有事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查问的人凭空不见。
摄政王府的动静不算小。
又或者说,琼阳郡主行事,从无避人耳目这一说。
不过一夜功夫,宣平侯府上也收到了信报。
“公子,我们这边跟着丛霁的人说,琼阳郡主那边也派了人来。您说,会不会是她对这新科状元也有意?”苍叙揣着信报,眉头皱得都快要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谢玄奚翻看书卷的手顿了顿,片刻后,他淡声道:“应当不会。她的眼光总不至于差成这样。”
苍叙不懂。
但是苍叙大为震撼。
丛霁最近虽然是与寒门新贵党派那边接触比较多,但人家好歹是新科状元,长相也称得上英俊潇洒,喜欢他那怎么就能称得上是眼光差了呢?
他想了想,又道:“不仅丛霁身边有她派来的人,听说昨夜王府一队人马,一直在槐枝巷搜查什么人,今晨属下从城外回来,正见着他们出城去。不知是什么人物,引得琼阳郡主动这般阵仗。”
谢玄奚抬眼,望见檐下阶前生着的一丛红山茶,“我若是你,就会去查昨日她出门遇着了什么人。”
苍叙摸了摸鼻子,腹诽道:“那不是遇见您了吗?”
他还记得他后来寻到自家公子面前,就看见他家公子莫名其妙地笑着,还一时好奇问了句“公子您笑什么”?
而后他家公子又莫名其妙地回了他一句,说什么看见只急眼的兔子。
直到最后他循着他们公子的目光,望见琼阳郡主那辆精致又不失贵气的马车,才明白过来。
推己及人,他觉得琼阳郡主昨天要是真遇着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大事,恐怕也只会和他们公子有关。
他后来走的时候都听路人说了!
说人家小姑娘都快被气哭了!
啧啧啧,他家公子得做多丧心病狂的事,才能把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琼阳郡主给气哭啊!
他正想着,却见不知什么时候他家公子正淡淡地望着他。
他立时收了心神:“属下这就去查。”
谢玄奚不语。
待苍叙一只脚迈出了门槛,他方才道:“我何时吩咐了你去查这事?”
“那,”苍叙挠了挠头,转过身,“那就不查?”
“去查丛霁。昨日不是说,他的心腹去桃荫渡码头接了他爹娘进京?现在看来,恐怕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谢玄奚说罢,便又低头观书。
苍叙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转身将门带上,一路疾跑着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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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快晌午时,寂周才终于带着人回了摄政王府。
采棠与折萱得了信出来接人,第一眼便看见他身边浑身脏污的女子。也不知寂周是从哪里找到的人,昨天白日里见着还好好的,一夜功夫,这女子简直狼狈得不成样子,身上衣裙大抵是为了方便行动,层层叠叠都撕了一截,脸上也挂了伤口,此刻神情惊惶,看谁都满含戒备。
采棠看向折萱:“我领她下去洗洗,别一会儿冲撞到郡主。你先和寂周一块儿回去复命。”
折萱点了点头,带着寂周折回迟芳馆。
约莫两刻钟后,采棠才带着一身上下整洁干净的女子去了迟芳馆。
听见有人挑动珠帘,崔宝音的目光从手上象牙镂雕楼台人物的七巧板移开。她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掌托在腮边,有些好奇,又有些可怜地望着立在采棠身边的女子:
“我听他们说了,你是他们从山林里找到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咬着唇,这才知道面前金尊玉贵一般的人物,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上,好像心神都有了依托似的,低下头轻声答道:“民妇姓白,名唤柔晴,是虞州人氏。”
“虞州人氏,怎么来了定京?丛霁……又是你什么人?”崔宝音若有所思地问道。
白柔晴闻言,顿时抬起头,几乎字字泣血道:“他是我夫君!”
崔宝音眨了眨眼:“可有凭证?”
白柔晴摇头:“……并无。”她又急急道,“但虞州不少人都见过他!”
她解释道:“家父在虞州做些丝绸生意,蒙各路亲友照顾,这些年攒下了些家底。尽管……尽管在月前,整座家宅,连同我家上下八十口人,全都被葬在了一场大火里……”
作为丝绸行的姑爷,总少不了与生意场上的前辈打交道。
她抹了把泪,苦笑一声:“丛霁……他原来是叫做丛霁吗?从前在虞州时,他与我说,他叫赵齐,是上京赶考的书生。”
崔宝音听到最后,总算听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丛霁化名宋齐,娶了白柔晴,然后上京赶考。孰料这狗东西走了狗屎运,竟然得了状元,攀上了裴信姝的高枝,便不想再认从前的糟糠妻。
“你说你家遭了大火……昨夜我的人去槐枝巷寻你时,你落脚的小院也遭了火……”崔宝音皱了皱眉,“我听着怎么就觉得这么蹊跷呢?”
“恐怕不是蹊跷。”白柔晴已是泪流满面,“白家起火那一夜,我是被贴身婢女拼了性命拖进院里的水缸。翌日醒来,便见着她奄奄一息地靠在水缸边,称我昨夜怎么也叫不醒……多亏有她,我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按理来说,我素来少眠,那夜发生如此惊变,我又怎么会沉睡不醒!”
若不是为了救她,织春又怎么会死!
崔宝音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丛霁怕自己在虞州娶妻的事走漏风声,便想一不做二不休灭了白家满门,却没想到白柔晴大难不死,逃来了定京,兴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依靠,又兴许想查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她找到了丛霁。
丛霁却又故技重施,想将白柔晴烧死在槐枝巷。
然而这次即便没有贴身婢女舍命相救,白柔晴却也还是逃了出去。还被她的人带了回来。
“这几天你且先在府上住下来吧,本郡主会着人去虞州查探你说的话是否属实。若是有假……”
白柔晴立时道:“若是有假,便教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崔宝音轻嗤:“不得好死算什么,生不如死,那才叫可怜。不过,”她话锋一转,又道,“若是真的,你放心,丛霁便是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她自诩不是什么慈悲好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平天下不平事,只是有些事撞到眼前,若是不管,未免也太不像话。
况且也不需她劳心,只消动一动嘴皮子,自有底下人费神。她何乐而不为。
更别说,这事还和裴信姝有关系。
还是那句话,她虽然见不得裴信姝好,但也不见不得她这么被男的骗。到底是从小认识的情分在里头——哪怕是从小打到大呢,也还是同旁人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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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虞州的人拿着状元郎的画像,快马加鞭出了城,不过四日,便带着信报回了定京:
白柔晴所说,无一句虚言。
崔宝音当天便将裴信姝约了出来。
裴信姝还是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一见崔宝音,便笑道:“接到你信时,我还在和阿霁商议,你生辰送你什么礼物呢,”她忽然顿了顿,“呀,我忘了,你才被越家逼婚不久,恐怕听不得我说这些吧?”
谁能想到呢,龙王也有被水淹的时候,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崔宝音,竟然也能有这样的麻烦,真是老天开眼。
“你!”崔宝音刚想骂回去,想到白柔晴,又生生忍了下去,她喝了口茶,平复过心绪后,方才软声笑道,“是啊,我真羡慕阿姐你得了好姻缘,丛公子不仅生得一表人才,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可谓前途无量。”
听了她的话,裴信姝有片刻的失神。
是了,两人同是郡主,又年岁相仿,好多年前,崔宝音也是会唤她一声阿姐的。
她们如何就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了呢?
她软和了语气,正要开口,望见崔宝音眼神里柔软又似乎隐隐带着怜爱的意味,却又猛地回过神来:“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上你的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别的事,”崔宝音笑道,“就是想让你见个人。”
她说罢,身后扮作婢女模样的白柔晴便抬起头来。
崔宝音适时出了屋子,将空间留给两人,并且贴心地没有关上门——天知道裴信姝会不会被猪油蒙了心,即便知道丛霁不是个东西也愿意原谅他然后和他重新开始携手进退,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自己隔夜饭都能气得呕出来。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她今日定了定京城里最贵的茶楼,确保能听见裴信姝与白柔晴谈话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如此一来,丛霁自然没办法再翻身。
当然这也有贺初窈的一份功劳。如果不是她提出“万一丛霁咬死不认怎么办”这个问题,她也不可能想得这么周到。
去到隔壁的雅间,看着贺初窈满脸赞叹地望着她,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严肃开口:“你之前总夸这个知书达理那个温文尔雅,那你说说,咱俩今天这算什么?”
不是有勇有谋也是人美心善吧?她下巴微抬,等着贺初窈的夸奖。
贺初窈一言难尽:“算……缺了大德?”
作者有话要说:音音宝贝,别听,是恶评
对不起昨天说了凌晨更结果没更QAQ,为表歉意这章评论发小红包,以及这周会选个时间补二更,再次抱歉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