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怕爹娘真回定京亲自管教我,本郡主今日哪能这般委曲求全,早提刀杀去越家,闹得他家鸡犬不宁,别说向陛下请旨赐婚,我保管他越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往后见了我都得躲个十万八千丈远。”
崔宝音红着眼眶说完,采棠立时如临大敌,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郡主,您好歹再多装一会儿呀,这么多人看着呢!”
崔宝音从善如流地掩面抽泣了两声,而后转过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真是……
采棠默默望天,她们郡主真是太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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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奚出了御书房,便径直往东宫行去,与太子互相见过礼后,便同他坐而论道。
这一论便论到快晌午时候,太子也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面露苦色:“老师,老师不妨歇一歇,用过午膳再继续。”
谢玄奚正色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用膳便不必了。微臣近来对天象有些兴趣,只是苦于无人探讨;初入宫廷,亦不熟悉宫中各处。不知殿下可否遣人带微臣走一遭钦天监?如此,微臣感激不尽。”
“这又何劳老师亲去?老师对钦天监感兴趣,那便将人请过来便是。”裴恕说罢,转头吩咐内侍,“去请钦天监监正来。”
内侍适时道:“今日监正似乎不在衙门里,但奴婢记得,陆监正还有个干儿子,也在钦天监里,想来较之旁人,他于此道该更有心得。”
“那便让他来。”
谢玄奚于是又谢过他。
等了约莫两三刻钟的功夫,内侍便将陆争先领了过来。
他只是一个从七品的灵台郎,在路上已然得了内侍的敲打,这时见了殿中两位人物,自然恭谨行礼:“微臣陆争先,见过太子殿下,”他微微转过身,又对着谢玄奚拱手,“见过少傅大人。”
“不必多礼。”裴恕叫他起来,又将请他过来的用意说明,而后便坐在一边,看两人对答。
奈何他对风水天象之类向来如看天书,况且少年人头顶是青天白日,从来不信神鬼,只敬人心。
没过一会儿,他便借口有事出去。正巧刚出得大殿,便听内侍说,琼阳表姐进宫来了。
他于是兴冲冲地往慈宁宫去。
太子走后,东宫内的对答也停了下来。
事先谢玄奚与太子论道时便说过,不喜近旁有人。太子临走前,又特意吩咐过殿中内侍。是以这会儿殿中只得他们两人。
谢玄奚端了茶盏慢饮,未及饮半,陆争先已然坐不住:“钦天监中诸事繁杂……大人若是无事,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谢玄奚微微颔首:“不若我送一送陆大人。”
陆争先哪里敢让他送?
尤春楼眼下正为了太子少傅的位置与他义父结交,他义父看起来也似有意动,若是这时候传出去他与谢玄奚走近的传闻,他到了义父面前,该如何自处?
他几乎是被吓得连忙起身,朝他一揖到底:“谢大人折煞微臣了。微臣便是有天大的脸面,也不敢劳烦谢大人相送。微臣这便回去了。谢大人还请静坐。”
谢玄奚却笑着望他:“也罢,既然陆大人执意,谢某便也就不强求了。”
他说罢,目送陆争先离去后,方才起身,掸了掸衣上灰尘,而后踱步出了宫。
宫门外,与他的马车齐头并停着的,是一辆宝顶华盖,四角缀了金铃,车边挂了梧枝绿帘子的马车,风吹过来,金铃微晃,却不曾响动,可见是主人喜欢这般装饰,又不喜铃铛吵闹,故而祛了铃锤的缘故。
谢玄奚笑了一下。
不必多说,这样花里胡哨的风格,除了崔宝音不作他人想。
苍叙正候在马车旁,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问:“……公子,如何?”
他知道公子今日进宫,是奔着拉拢陆争先去的。
谢玄奚笑了一声:“约莫是顾忌着陆知常,咱们这位小陆大人,可谓避我如蛇蝎。不过,却也无妨。”
他登上马车,屈指敲了敲面前的檀木案:“投其所好,送份礼到他府上。再将消息透露给尤春楼底下的人。”
“如此一来,陆争先清白也成了不清白……他到时候受了怀疑,走投无路,自然只能投入您门下。公子此计甚妙!也是,”苍叙点了点头,“与其花费心力对付尤春楼,不如看他们狗咬狗。”
他说罢,见公子掀了帘子,仍然在看旁边那架精致富丽的马车,咂摸了一下,道:“琼阳郡主这时进宫,想来是为了看望太后。”
“说来也奇怪,太后她老人家进宫时,大长公主已经出降崔家,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先帝病重,担心太子年幼,遭奸人利用,便立诏封外甥崔鹤行为摄政王,辅佐朝纲,头几年她始终提心吊胆,生怕崔鹤行品尝到权势的美妙,会趁势谋反,后来明白自己多虑后,她对崔鹤行也是畏惧有余而亲近不足。”
“但崔鹤行毕竟大权在握,她即便不喜欢他,也还是在摄政王妃产下嫡女当日,教人连夜送了封其女为琼阳郡主的懿旨出宫。”
“按理来说,两人的缘分到这也就差不多了。但巧就巧在,琼阳郡主打小就不是一般人。”
他这卖关子的本事可谓一流。
谢玄奚放下帘子,将目光移向他。
苍叙嘿嘿一笑,继续道:“卑职听说,似乎是琼阳郡主三岁的时候,宫中设宴,太后也在席上。其时所有臣工家眷皆谨小慎微,唯独琼阳郡主直勾勾地盯着太后看。”
“太后于是便问她缘故。”
“琼阳郡主反问,‘听说是你封我做的郡主?那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太后自然说是。”
“而后琼阳郡主便作考虑状,而后道,‘那我也喜欢你好了’。”
听到这里,谢玄奚以拳抵唇,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家中没有弟妹。三四岁大的小孩,换做旁人,他可能想象不出那是何种情形。但如果放在崔宝音身上,他竟觉得不难想象。
他又想起七八岁时,随爹娘回京,赴摄政王府小郡主的抓周宴。
小娃娃手脚并用地在大案上爬来爬去,最后竟是一把扑到了他身上,不由分说地扯走了他腰间的玉佩。
身外之物,不过是小事,后来他也没放在心里。只是逐渐有些淡忘的记忆,却随着他来到定京,见到崔宝音后,又变得鲜活起来。
她从小就是这样理直气壮。
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也没变。
小时候理直气壮地拿走他的东西,理直气壮地对太后说,你喜欢我吗?好吧,那我也喜欢你,数年之后,理直气壮地在春日宴上找他的麻烦。
苍叙还在继续:“似乎从那之后,琼阳郡主便得了太后青眼。常被太后召进宫中。”
他挠了挠头,觑着自家公子清淡的神情,好像方才那一抹笑是他的错觉……那,他肚子里还有好多和琼阳郡主有关的存货,他是说还是不说啊?
遇事不决,就把问题抛给别人。
“公子,您还听别的吗?”
谢玄奚淡淡看向他:“你很闲?”
苍叙猛地摇了摇头:“不闲,一点也不闲!小人这就下去打探陆争先的喜好。”
“还有一桩事。”谢玄奚看向他,“找个机会,将城南别院里的人放出来。”
苍叙一惊,收起了方才的玩笑心思,敛容肃声应了句是。
见公子没有旁的吩咐,他这才去到外头,唤车夫驾车。
谢玄奚走得早,崔宝音却是傍晚时候才离宫。
她在慈宁宫中与太后和太子两人用过了午膳,又陪太后看了出戏,后来还去园中亲自剪了花枝,给太后插了两瓶花。人在有事做的时候,哪能觉出时间流转得快慢,等她闲下来,却觉得好像是一晃眼,日头就沉了下去。
太后倒还想留她宿在宫中。
崔宝音却觉得麻烦,趁着宫门还没落锁,出宫回了摄政王府。
马车方在门口停下,管家便迎出来道:“太子殿下送了匹宝马来,小人已让人牵去马厩里了。”
她挑了挑眉,才想起自己在午膳时随口提过一句,待天气好要出门去庄子上跑马。
“不过,”管家又道,“这马气性大,下午踹倒了三个到马棚里添食的下人。”
“那便过几天我再牵它出门。”崔宝音笑着道。
宝马大都性烈。这她知道。
她说完,正要下马车,却听得折萱在马车外冷声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微微偏过头,就着手里把玩着的赤金嵌宝石佛手蜘蛛纹簪挑开车帘一角,下一瞬,便见得那立在昏暗天光里的青年。
是越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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