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假山后忽然冒出来,撞到谢玄奚身上的少女,崔宝音眯了眯眼,原本要迈出亭子的脚也收了回来。
这人她也见过几回,似乎是叫做江红萼。
在不远处还有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正有些忐忑地望着这边。
江红萼站稳后,便低垂着头,小声对谢玄奚道:“抱、抱歉,我和姊妹们……一时忘形,不慎冲撞了公子。”说完,她又抬起脸,感激地朝他道谢,“多谢公子方才扶住我,否则我还不知要摔多惨呢。”
谢玄奚往后退开两步,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后,方才温润颔首:“举手之劳,小姐不必言谢。”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长眉入鬓,眼尾微挑,此刻垂眼看人,神情中分明带了几分温和意味,却仍然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甚至连多看一眼也教人恐觉亵渎。
像山寺宝殿里,诸天神佛中,那一尊慈悲低眉的菩萨。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江红萼到底面皮薄,得了他这一句后便红着脸往回走,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们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直到走出很远,崔宝音也还是能依稀听见她们的夸赞之声。
“……他看起来好温柔,同那些酸腐的文人书生一点也不一样。”
“正所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
“听说是雍州来的。不知道雍州的公子哥儿,是不是都像他这般?”
抱剑候在谢玄奚身后的侍卫也压低了声音开口抱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都今日第三回了吧?这些小姐们可还真有意思。”
谢玄奚闻言,冷淡抬眼:“苍叙,慎言。”
崔宝音敏锐地发现,他说这话时,正执一方素色绢帕,擦着衣裳上方才被江红萼碰过的地方。
她忽而一笑,拉着贺初窈的手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而后气定神闲地吩咐采棠:“回府去把饕餮抱过来。”
饕餮是一只松狮,是去岁她娘亲生辰,爹爹特地着人去望州为她寻回来的礼物。刚送到王府的时候,她就发现小家伙看着小,但食量很大,简直像个小饭桶,于是在娘亲让她给小狗取名的时候,她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养狗千日,用狗一时。能不能给她这个姐姐找回面子,就看饕餮的了。
贺初窈不解地问:“就饕餮那送到嘴边的肉被人抢了它都不急的性子,你让采棠抱过来有什么用?难道它还能去咬谢玄奚?”她握了握拳,“不如把擎苍放出来!”
她眼馋擎苍很久了,谁能不喜欢威风凛凛的大狗狗呢!
“咬谢玄奚算什么?能让他难受才是本事呢。”崔宝音眉眼弯弯,心情愉悦地回答她。
至于擎苍……还是算了吧,她怕把擎苍牵出来,把这群公子小姐们当场吓死。
她又不是什么魔鬼。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边便有侍女寻来,婉声告知她们,宴席将开,其余宾客皆已入座了。
崔宝音点了点下巴:“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她甫一说完,折萱便先带着寄云去了宴上,在桌椅上铺了沉水绿八宝纹漳绒毯子后,又照例将桌上的茶盏碗碟汤匙筷箸都撤下去,换成了从府中带出来的一整套器具。
宴上众位宾客见着这一幕,已是见怪不怪。
容觉“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挡在面前,微微偏过头对谢玄奚道:“你应当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吧?”
谢玄奚淡淡“嗯”了一声。
容觉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叹道:“那你得习惯一下,定京城就这么大,往后各家设宴,咱们与郡主多少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的场面,你估计还得见不少回。”
他说着,就忍不住想起当初第一回在承恩侯府上见着这幅场景的时候,他那时候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小郡主一时心血来潮,当然也有人不满,宴上高朋满座,个个非富即贵,为何偏她这般排场。
直到眼见着郡主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他们这些人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不解震撼变成了如今的尊重祝福。
毕竟定京城里勋贵子弟不少,多少家世平平门第不高的纨绔膏粱们尚且还有作奸犯科的恶行,而郡主出身如此显赫,却也只是摆摆架子而已,这爱好实在已经称得上朴素,他们宽容一些也是应该的。
他说完,才看见谢玄奚一脸波澜不惊,竟是半分惊讶也没有。
“你怎么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停扇问道。
谢玄奚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经落座的少女,眉眼细致而昳丽,像这时节经了春雨的海棠。身上红衣如火,却不及她艳色煌煌。
他收回眼,嗓音清淡:“只是觉得情理之中罢了。”
越漂亮的女人越麻烦。
他从他娘身上已经对此有了深刻的认识,见着崔宝音,只觉得她做什么他都不会惊讶。
崔宝音落座后,便专心等待着采棠将饕餮抱过来,没等一会儿,她便忍不住转过头,望了望不远处坐着的一个穿粉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眼眶微红,长相与江红萼有几分相似,正伤心地望着她。此刻欲哭未哭,看起来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触及她的目光,小姑娘瞬时低下了头。
然而等她转回头,却又能感觉到她哀怨的目光。
崔宝音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桌,转回头问折萱:“那是哪家的姑娘?”
折萱目光在众位贵女千金中一扫,便知道了自家郡主问的是谁,她正要答话,贺初窈却也在这时悄悄挪了过来,接过话茬答道:“她你都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有一回咱们去春荫河泛舟,有人折了枝桃花送给你。”
崔宝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倒是记得。”
头一回有人送她这么寒碜的东西,她想忘也难。
况且摄政王府里有成片的桃花林,她若想要,还用旁人送?府里下人得了她的吩咐,能将整片林子薅秃。
区区一枝桃花,委实入不得她眼。
“那送你桃花的,不是旁人,正是这位江小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那日的情景,恰巧也被这江小姐撞见了。听说为着这事,她很是伤心,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了一整天。”
崔宝音:“?”
“这么厉害?”
贺初窈哽住:“……这是厉害不厉害的事吗?”
崔宝音鼓了鼓腮,望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却轻飘飘的:“是厉害啊,她竟然喜欢捡垃圾诶。”
有未婚妻还想招惹旁的女子,这不是垃圾是什么?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那位江小姐,总算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她的名字:“江……云拂是吧?她和江红萼什么关系?”
贺初窈去年十月才回定京,背这些弯弯绕绕的人物关系用了好长时间,这会儿正是热乎的时候,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她是江家的嫡幼女,江红萼是她庶姐……不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江红萼,但不知道江云拂啊?”
崔宝音一本正经:“江红萼比她哭得好看,我从前有一回一见着江红萼哭,就记住她了。”
她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江云拂。
真可惜,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下一瞬,见着采棠牵着饕餮从江云拂身边走过,她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又拍了拍身边没个坐样的贺初窈:“快看快看——”
看什么?
贺初窈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着,很快便看见了地上一坨毛绒绒的东西,径直冲向了对面的谢玄奚。
谢玄奚被猛地撞了一下,险些身形不稳。他迟疑地低下头,看见脚边正一拱一拱的小东西。耳畔响起容觉关切的询问声:“你怎么了,没事吧?”
谢玄奚浑身僵硬,但还是道:“没事。”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他抬起眼,见对面首座上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来到了他面前,此时正微微低着头,用一种十分拙劣地,佯装出来的惊讶神情,翘唇望着他:“小狗不懂事,冲撞到谢大人,想来谢大人不会见怪的噢?”
她说完,歪了歪头,腰间系着的玉佩也随之晃了晃。
看见那枚玉佩,谢玄奚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很快,他回过神来,淡淡垂眼道:“……不会。”
崔宝音笑了一声,弯下腰将饕餮抱起来,握着它的爪子伸向谢玄奚:“都怪你不听姐姐的话,到处瞎跑,看吧,吓着谢大人了吧?”她仰起脸,隔着宴桌对谢玄奚笑得天真温软,“谢大人,你看它可爱吗?”
谢玄奚从善如流道:“可爱。”
崔宝音缓缓瞪圆了眼睛,连面上的笑意也凝滞住。
可爱?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沉得跟死猪一样的狗,说她麻烦?轮到这只臭狗就是可爱?什么意思?她堂堂琼阳郡主,还不如一只狗?
崔宝音十分怀疑地将目光移到谢玄奚身上,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逡巡了一遍,然后悲天悯人地看向他。
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好使了。
真可怜。
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抱着狗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停车)(低调的按了按劳斯莱斯的喇叭)(车窗降下)(咬着玫瑰花)(凹造型)(正准备开口)(隔壁交警大队说我停车占道)(充耳不闻)(带上墨镜)(播放凤凰传奇)(薄唇微动)我的读者老婆,你好,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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