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为免越宴把病气过给了自己,崔宝音决定暂时还是先不要去越家了。

转眼便到了裴信姝设春日宴的日子。

因她初归定京,外祖母怜惜她孤身一人,所以将人接到了自家府上,也就是如今的定国公府中。

自然今日这春日宴便也就设在定国公府上,却春园中。

崔宝音掐着时间到了国公府,方下马车,贺初窈就已经比候在府门前的接引侍女更快一步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却春园去。

崔宝音由她拉着自己,翘唇笑着问她:“都说了让你在府中等我一块儿,怎么样,这回倒是来得早了,遇着什么好玩儿的人事没?”

她赴宴素来不赶早,倒不是特意要摆架子,只是她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往日里赴宴,总是与贺初窈约着一块儿,唯独这次,贺初窈早早地让人送了信到迟芳馆,说是她得和母亲一块儿出门,只能先到定国公府等她。

贺初窈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什么人,方才重重叹了声气:“我坐在那儿都快睡着了!”

她与母亲坐了一会儿,听众位夫人聚在一块儿聊天,从胭脂水粉说到诗会花宴,又将话题引到今日赴宴的小辈身上,然后夸这个钟灵毓秀,那个龙章凤姿,总之没一个她感兴趣的话题。

崔宝音轻哼一声:“活该!”

两人正说着话,却春园便到了。

贺初窈方想开口说话,不料下一瞬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母亲身边的婢女半拉半拽地请走了,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挣扎着冲好姐妹大喊:“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崔宝音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巴,而后便打量起眼前的园子来。

园门边栽着几株错落有致的芭蕉,进了门便见一泓清池,池岸曲折,岸边接长廊,廊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太湖石垒叠成的假山,周遭遍植海棠,远远望去,仿似一蓬粉雪堆在山外云边。

丫鬟们拥着她穿过了游廊,正在海棠树下或坐或立,赏花观鱼的众人,恰在此际,纷纷似有所感般回过头,入目便是一片煌煌灼艳之色。

认出来人,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朝她福了福身。

崔宝音微微颔首,没过一会儿,三三两两的贵女小姐们,就聚到了她身旁,先是互相品评起对方的衣着首饰,发髻妆容,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将话头指向崔宝音:“许久不见郡主,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今日郡主看起来尤其光彩动人。”

尤其这两个字用得实在很妙。

崔宝音眼尾更弯,赞赏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又有人接了话茬道:“郡主今日这副头面真是巧夺天工,这孔雀芙蓉,堪称栩栩如生,不知是哪家的珍品。”

崔宝音笑道:“不是什么珍品。”

只不过是今年春陵新进献的,后来被皇上送给太后,又被太后差人送到了她院里而已。而像这样的首饰头面,她私库里还有满满一箱。

“头面固然精致,然而却也要人压得住,才能算是两相得宜。要我说,满定京城里,也唯有郡主这般姿容,方才能不被这钗环夺了颜色。”

此言一出,四下尽皆附和。

崔宝音唇边含笑,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心中大感满意。

很好,半月不见,众位贵女们还是这么有眼光。

裴信姝方进却春园,一眼便望见被簇拥在中央的崔宝音。

她面色变了一变,趁着没人注意,她恨恨地剜了崔宝音一眼。

果然,无论多久没见,她都不会喜欢崔宝音。

分明她也是郡主,还是皇室正统血脉出身,可只要有崔宝音在的地方,人群中的焦点永远不会落到她身上。就好比今日,分明是她设宴,但被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中心的人,却是崔宝音。

“今日你才是东道主,怎么她崔宝音偏偏打扮得这样……”

跟在裴信姝身边的一位贵女见了眼前的场景,忍不住皱着眉头开口,只是话说到一半,眼见着裴信姝脸色越发难看,她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讷讷地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其余众人也不敢出声,但是心里却是很赞同她这话。

可不是嘛。

看看崔宝音那鬓间簪戴的赤金累丝嵌红宝石孔雀芙蓉地头面,再看看她身上穿的掺着金丝银线绣成的缠枝芙蓉银红地蜀锦大袖衫,还有颈间的珍珠宝石璎珞,耳下的白玉镶金坠子,生生将周遭一众人衬得仿佛蒲柳一般。

裴信姝冷眼看向她们,又将目光落在说话的人身上:“那也是她的本事。你若是羡嫉,倒也可以学她这般盛装来赴本郡主的宴,不必在背后议人长短。”

她转过身,弯了弯唇,一边抬手为身边的少女扶正有些歪斜的步摇,一边凑近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记得,你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曾当着你的面向崔宝音大献殷勤。怎么?想拿本郡主做筏子,报复崔宝音?江云拂,你自己不聪明,难不成就以为全天下都是和你一样的蠢人?”

少女顿时面色煞白。

然而裴信姝却已经不看她,回过身往海棠林中去了。

正在这时,好不容易摆脱了娘亲的贺初窈也找了过来,一眼望见崔宝音后,她便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路过裴信姝身边时也没忘记重重哼一声。

裴信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几乎要被气得跺脚!

粗俗!浅薄!没礼貌!

她想不通!崔宝音怎么会和这么个泥腿子千金关系这么亲近!

而贺初窈已经挽着崔宝音的手笑得前仰后合起来:“你看见没,她的脸都要气绿了!”

“你做什么了?”崔宝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裴信姝从小就爱端着郡主的做派,一心想学那些世家命妇喜怒不形于色的假人性子,即便是修炼的功夫不到家,偶尔在人前忍不住出言刻薄,但像这会儿这么生气的样子却是没有过。

“我就是哼了她一声。”

崔宝音看了看裴信姝,又看了看身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的贺初窈,忽然醍醐灌顶。

她悟了。

原来一力降十会,是这个意思。

贺初窈笑够了,方才神神秘秘地拉着崔宝音到了一旁的八角亭里,她小声道:“你猜我方才在我娘那边,看见谁了?”

她是个憋不住话的,见自己问完过了两息崔宝音还没反应,便忍不住自问自答:“我看见谢玄奚了!”

她刚一说完,便听见亭子边假山后传来一道隐约的男声。

崔宝音眉心微蹙,正要开口唤采棠去将人赶走,却在下一瞬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后,反而竖起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她们噤声。

“……你知道你到定京这几天,多少人明里暗里打听你谢大人是否有婚配?哎你悄悄跟我说一下,这么多年你都孤身一人,是不是因为你有心仪的女子,只是暂时娶不了她,所以才退一步,决心要为她守身如玉?”

与此同时,她悄悄踮脚去看。

——果然,那行至假山后立定,穿一袭暗红松鹤纹圆领锦袍,束蹀躞金玉带的,不是谢玄奚又是谁?

另一个说话的男子她也认识,定国公府的嫡长孙,容觉。

在背后偷听别人说话好像不太好。

可如果这个人是他们家的对头呢?

崔宝音甚至不用思索,便毅然决然地拉着贺初窈蹲了下去。

“并无此人。”谢玄奚语气淡淡。

听他回答得这样干脆,容觉有些诧异,但很快又觉得理解了。毕竟雍州地处偏僻,能出一个谢玄奚已是了不起,到哪儿还能去找一个能入他眼的仙女呢?

所以谢玄奚二十三四的年纪,一没妻妾二没通房,也是正常的。

但他这人素来热心肠,当即便拍胸脯保证:“没关系,正好今日赴宴者众,你看看那些个世家贵女里,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回头便请妹妹帮你打听。”

他说完,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其实我觉得顾小姐挺好的,你应该听说过她,是咱们定京有名的才女,琴画双绝;再不然,卫将军的独女也不错,将门虎女!巾帼英雄!”

见他兴致缺缺,容觉摇了摇头:“你都没兴趣啊?”

文也不要武也不要,那难道是重色?

他叹了口气:“没关系,还有一人,琼阳郡主崔宝音,你应当听说过她,这位论美貌,当属第一。虽然……”

他话未毕,便被谢玄奚淡声打断:“不用了,我素来不喜欢麻烦。”

他记得苍叙送过来的贵女卷中,确是这位郡主生得最为貌美无疑。

然而越是貌美的女子,越是麻烦。

何况她还有尊崇的家世,宠溺的亲长。

尽管只看了画像,但谢玄奚已经断定,这位郡主当是麻烦中的麻烦。

贺初窈瞪大了双眼。

她怀疑谢玄奚可能眼有重疾,这怎么看至少也得是个半瞎的程度了。不然她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用“麻烦”两个字来形容崔音音!真是、真是暴殄天物!令人发指!

崔宝音冷笑一声。

她从来受不得气,更不知道息事宁人这几个字怎么写,听见谢玄奚这么一句话,她当即便站了起来,认真庄重地整理了一番衣裙首饰,甚至连耳边散落的碎发也没放过。总之是务求一个尽善尽美无懈可击。

她要让谢玄奚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麻烦。

但是有人比她更快。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奚,你小子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