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宝音闷闷不乐地回了摄政王府,待用过晚膳,方才略微打起精神,劝慰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为此她早早地吹了灯上了床,只是天不遂人愿,纱窗外蛩鸣声不绝,她望着帐顶,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天快明时,她才终于有了些困意。
迟芳馆里伺候的丫鬟们对此浑然不知,还像往常一样,按着往日的规矩,辰正便捧着热水巾帕,面脂手膏,头油花露候在厢房外。
又因为昨日自家郡主提了一嘴,今早想吃顺芳斋的樱桃肉和糍糕,是以这会儿采棠正提了食盒往后院去,让厨娘将这两样煨在炉子上。
“郡主还没醒?”从后院回来,采棠望着面前紧闭的厢房门,抿着唇问道。
“没呢。”寄云答了一句,转眼瞥见她的神情,顿了顿,又问,“出了什么事?”
采棠叹了口气:“听说昨日越公子和家里人闹起来了,嚷着非郡主不娶,为此甚至将越夫人气得急火攻心,如今已病得起不来身了。”
虽说这分明是他们自家的事,但坊间已经开始有人借着这事攀扯她们郡主了,若是不及早处理,还不知后头要传成什么样。
寄云三人听了她的话,面色霎时难看起来。
非郡主不娶?真是好大的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几斤几两,竟敢如此大放厥词!
方才醒来就听见这等噩耗的崔宝音更气愤。
她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不知所谓的东西!”她红着眼打开门,望着越家的方向,冷笑一声,“想娶我?凭他也配?”
下一瞬,她看向面前几个侍女,杀气腾腾:“进来伺候本郡主梳妆!我倒要去问问他,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子有疾!”
她崔宝音又不是家道中落,也没到事急从权的时候,何至于就沦落到嫁给他越宴的地步了?还是说他以为她放着定京城中那么多青年才俊,世家公子不嫁,是为了等他?
谁知采棠一听她的话,顿时脸色一变,磕磕巴巴地开口道:“不、不能去呀郡主……”
她顿了顿,道:“奴婢还听说了另一桩事,那谢玄奚谢少傅,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昨日入京第一天,便、便由着下人在朱雀街上纵马,玉章学宫祭酒家的嫡次子,险些被踏死在他那下人马蹄之下!”
崔宝音眨了眨眼:“然后呢?”
学宫祭酒这人她听说过,是个极其护短的老腌货。儿子险些被马踩死,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
“然后宋祭酒今日一早便递了折子状告谢大人,谁知、谁知那谢大人却只反问了他两句话,便叫他哑口无言,只得倒霉认栽。”
“问了什么?”抱雪急忙追问。
崔宝音也微微抬眼,望着采棠。
采棠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不远处刚走进迟芳馆,听见两人对话的崔照抢了先:
“——他问的是,‘儿子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宋祭酒便心急如焚,寝食难安,怎么却不想想你的儿子为了强抢民女,生生打折他人一双腿时的威风做派?还是说你宋祭酒的儿子是儿子,寻常百姓家的儿女便是泥捏草扎的东西?’”
崔宝音睁圆了眼睛,先唤了他一声哥哥,也没问他怎么来了,只顺着他的话寻思道:“这么说,这谢玄奚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好人?”
崔照轻哂:“我看未必。那姓宋的的确人憎鬼厌,但谢玄奚此举,倒像是在立下马威。毕竟今日之前,要说朝中谁最不满谢玄奚这个少傅人选,当属宋览迴无疑。”
崔宝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不是嫉恶如仇,是小肚鸡肠啊。
她的注意力被谢玄奚的事转移了大半,心里对越宴的火气便也去了几分,只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先多了解了解谢玄奚这个人,至于越宴,往后再教训他也不迟。
她心神转动间,想起来上回堂哥和自己说过的话,顿时仰起脸笑道:“哥哥之前说,因着一桩陈年旧事,他与我们家一向不对付。是什么样的陈年旧事?”
这正是崔照今日来的目的。
出于为人兄长的私心,他原本不打算和堂妹说这事。
他的妹妹是大邺的郡主,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娇娇女,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耀武扬威,但实则心肠比谁都软,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他希望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高高兴兴的。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波诡云谲,都离她远远的,一点也不要沾染到才好。
但他这两天在家里思前想后,委实又太担心妹妹不知轻重,轻易去招惹了谢玄奚,便觉得还是要将话说清楚才好。
他眉眼微敛,看向门边侍立的四个丫鬟。
崔宝音会意,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然后又转回脸,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谢玄奚一直怀疑他老师的死和我们有关。”崔照语气微僵,“谢家那一派的人又向来唯他马首是瞻,为此没少找我们的麻烦。”
譬如年末核账时,国库空虚,兵部便沆瀣一气指责他们工部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但边关军队连年攻伐,所费甚巨,他们是只字不提。
等到他们的人进言劝皇上减免赋税,兵部的人倒是又跳出来了,一哭将士出征在外,家中妻子何如,二哭边关苦寒,将士衣食何如,哭来哭去就是要钱。
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然而就是这样的小打小闹,也够他们烦心了。现如今谢玄奚进了京,头一件事就是教训得学宫祭酒宋览迴打落牙齿和血吞,偏偏他们崔家的定海神针、他的叔父这时却不在定京。
“之前不同你说,是怕你……”
崔宝音知道哥哥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耳提面命地想告诫她安分守己,别去招惹谢玄奚。
但她才不关心谢玄奚的老师是谁,也不关心崔谢两家的派系争斗。
她只关心一件事,于是出声打断哥哥:“那、那他老师的死,真和咱们家有关系吗?”
“怎么可能!”崔照像被人踩到尾巴似的,几乎是立时便扬声反驳,“他老师可是镇北将军宿千山!杀敌无数、战功赫赫的人物!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往后说。
崔家人不会这样做,但底下的人呢?任何一个家族势力都是盘根错节,他不知道,更不能担保,宿千山的死,是不是真和崔家没有关系。
况且,若是误会,那为什么这些年来,被谢家频频针对,叔父却始终无动于衷?
崔宝音轻笑一声:“我也觉得不可能。并且,他们手里并没有实际证据。哥哥你也说了,他们是一直在找你们麻烦,但我观谢玄奚行事,看得出来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她伸手绞着披在肩头的一缕发丝,语调懒散:“他手里若有证据,早来报复我们了。”她说完,话锋一转,温软的眉眼间也带上了些凛冽的厉色,“再说就算他老师真是死在我爹手上,那也一定是他咎由自取。我凭什么怵他?”
“他若不来招我心烦便也罢了,但若是惹我不快,我可不会管他是什么少傅世子!”
开玩笑,谢玄奚不是好惹的,难道她就是了?
她抬眼,重又看向越家的方向,面露杀气。
崔照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认出那是越家所在的方向,联想到今日坊间四起的传闻,只觉得头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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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康坊,宣平侯府中。
谢玄奚正在翻看手下人送上来的画册。
圣旨下得突然,他往日远在雍州,所识朝臣不过数位,如今到了定京,自然得提前熟悉京中各路人马,分清敌友,好做打算。
为着这事,苍叙与忙前忙后,今日才终于将册子呈到了自家公子案前。
见公子面前的册子已经翻到京中贵女那一卷,指尖落在页角,久久未动。
他微微踮起脚,瞥见画像上的人,是琼阳郡主崔宝音,贵女卷开头第一页。可是不对呀……他记得方才公子不是已经翻到贵女卷最末一页了吗?这是又往回翻了?
苍叙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您在想什么?”
公子近年来一直针对崔家人的事,他作为贴身侍卫自然也是清楚……看公子的样子,莫非是打算将琼阳郡主也纳入此列?
谢玄奚沉吟:“我在想……这位琼阳郡主,看起来麻烦得很。”
苍叙闻言,下意识就要点头,点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啊?”
他有心想问为什么,但想着公子的性子,知道问了多半也是白问,公子不一定有耐心答他,索性闭了嘴,自己琢磨起来。
但他显然琢磨不出来。
虽说琼阳郡主是不学无术了些,嚣张任性了些,又好饮宴玩乐,锦衣华服,容色清俊的少年郎君,可她的家世容貌摆在那里,这些也算不得过分。
况且,曾与她有过往来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们,后来虽为她所弃,可却没一个说过她不好的。甚至在外听见旁人诋毁郡主,还急赤白脸地与其争论,不许他们胡说呢!
无论怎么看,这琼阳郡主和“麻烦”两个字都不沾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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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照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他原本还想就越宴的事发表一番高谈阔论,教妹妹知道知道好歹,然后再去越家顺手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只是没等他憋出两句话,便有婢女得了他身边小厮的传话进迟芳馆来找他,说是工部那边有事,请他回去商议。
他前脚刚走,崔宝音后脚便唤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梳罢妆后连早膳也顾不上用,就要气势汹汹地出门,准备去越家教训越宴。
谁知她一只脚刚踏出房门,采棠又提着裙摆小步疾跑来到了她面前,很有些着急道:“郡主!不好了郡主,越公子也病倒了!”
崔宝音顿时将迈出门槛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宝音:真吓人,不去了!
昨天收到了好多评论呜呜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俺发了三章的缘故,但还是好感动,不知道说什么好,给大家表演一个劈叉吧:-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