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尧拿过来凑近鼻子闻了一下，除了浓郁的营养液味道，并没有其他可疑气味。
于是又将管子递了回去，观察着鱼头男孩缓缓喝完，然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瓶口，没有再露出异样的表情，心情并没有松懈下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开始行动了。
“你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吗？”她问道。
鱼头男孩乖巧地看着舒尧，像一个表达能力不足却非常认真的小孩，回答道：“我感觉身体里有一种开心的味道。”熟悉的气息将它身上每个不安的细胞都抚摸了一遍……好像回到了妈妈身边。
后半句话它不敢说，只是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偷偷观察舒尧。
……想吐泡泡。
叮。
【鱼头男孩污染值-20%，目前数值：40%】
舒尧半晌没说话，捋思路的间隙，不知怎么看穿了它的心思，忽然动了动嘴唇：“开心得想要冒泡么。”
惊得鱼头男孩捂住嘴巴，两只小手紧绷着，慌乱地摇了摇头。
难道它表现得很明显吗？
“你知道你的爸爸在哪里吗？”舒尧转移了话题，问道，“小鱼头。”
知道敌人阴谋的最快方法就是将计就计，事已至此，她大概猜到了研究所现在的实验是什么了。
想要再造一个新物种，研究所的人的野心真是不小，目的是什么，控制海洋吗？
鱼头男孩听到“爸爸”两个字，瑟缩了一下，鱼眼里透出无助，小手攥得紧紧的。
它想要回避，但又不愿意拒绝舒尧，手边那块鱼鳞要被手指扣烂，许久后才一抽一抽地说道：“你见过的……那天，我来了找你……是因为爸爸想要砍我，他不愿意看到我们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是你爸？！”
生理性的恐惧让鱼头男孩抑制不住地发抖，磕磕绊绊才发出一个肯定的音节。
舒尧愣怔了片刻，虽说是意料之内，但带来的情感冲击还是不小。
这样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刘博士和人鱼1号是初代试验品，鱼头男孩以及它的那些兄弟姐妹，都是实验失败品，没能达到实验室的要求，被统一粉碎处理。
人鱼1号成了“污染物”，也就是她所知的“妊鬼”，刘博士作为违背人鱼意愿的那个人，第一个遭到了人鱼的报复，神志混乱，甚至可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再过不久，恐怕会彻底异化成一条鱼。
换个说法，人鱼的信徒。
而她，就是刘博士的接班人。不知道自己和刘博士在实验上有什么区别，但不难发现研究所在刻意培养她和人鱼的感情，从情感上下手，是在试图避免异化，提升实验品的质量？
这个荒诞不经的梦境世界。
舒尧轻笑了一声。猜测他们还不知道妊鬼的怨念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难度似乎又升级了。
但正好。
一直垂着眼皮思索的舒尧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底狡黠的光一闪而过。
比起这个荒唐的世界，她有个更荒唐的想法从灵魂深处冒了出来。
从哪里被绊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把对方的腿打骨折。
“小鱼头，我不需要你送我漂亮的水母，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舒尧撑着下巴，态度温和地看着鱼头男孩，“可能有些难度，当然，你可以拒绝我。”
“我，我会帮你。”它动作怯怯，却迫切地表态，眼神真挚又坚定，如同在宣誓。
但它还是想要把彩色的漂亮水母送给“妈妈”。
既然知道了人鱼发狂的原因，舒尧该睡觉睡觉，该上班上班，闹钟一响，就起床去找人鱼。
刚踏进人鱼所在区域的瞬间，耳边就传来高亢刺耳的声音，迫使舒尧捂住耳朵，可那尖锐的声音还是不断地从缝隙里传递到耳膜，穿进大脑里。
“见鬼，有这样求爱的吗？”
比起上午令人动容的声音，此时的叫声让人想要暴走。
舒尧也终于注意到了电子音的提示。
【人鱼的求生欲：30%】
还在不断下降。
她走到水池边，人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迅速地向她靠近，然后又在几秒后猝不及防地游走，强壮的鱼尾在水里划出一道道弧线，水面汹涌。
人鱼的叫声传递着他们的情绪，很明显此刻他在暴走，和舒尧听见叫声的心情一样。
她瞥见了人鱼根根暴起的背鳍附近皮开肉绽，纵横交错的伤口。
能伤得这么深，大概率是自残。
他在水里明显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不断地围绕着水池转圈，再这样下去，要自杀了。
这里肯定又开了什么声波干扰，让他进入发（情）期，舒尧无声地扫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监控，便作罢。
“别转了，再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转。”站在距离水池五米远的距离，足够她察觉到危险后往外跑。
没有人愿意被拖下水第二次。
“小元。”舒尧喊道。
人鱼闻言，一怔，在水里穿梭的动静意外的慢了下来，片刻后，他停在了舒尧附近，露出了整个上半身，纯黑色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或许有些失神，但她无法确认。
“你还认得我吧。”
舒尧垂眸看向水里的人鱼，她的声音不大，如果不是近距离的收音设备，很难听清她在说什么。
人鱼用喉咙发出清亮的叫声。
“听不懂，能不能说话。”舒尧故意问道。
人鱼好像清醒了过来，歪了歪头，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人看仔细，腹鳍活动的频率缓慢地变得规律。
“……舒尧。”他缓慢回应，看样子有些迟钝。
初次被发（情）期控制的人鱼情绪非常不稳定，他焦躁，失态，像是在干涸的土地上顶着烈日徒步了几天几夜，发出人类语言的音节时，声音都有些沙哑。
很难判断下一秒是否又会突然暴走，不过比上午乖顺多了。
舒尧弯了弯唇角，向前走了两步，不疾不徐地问道：“难受吗？”
“是不是浑身炙热发抖，明明置身低温环境，却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像是有无数只虫蚁在啃食你的身体。是不是挣扎在欲（望）泥潭，理智的拉扯让你躁动难耐，痛不欲生，身体和神志痛苦得要崩溃。”
人鱼无法回答，他呼吸沉重地合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听那些吵闹的人类语言——此刻的感受一一印证了舒尧的话，他难受得要炸开，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发颤。
“你渴望吗。”舒尧靠近水池边蹲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人鱼，直到他听见这句话后蓦然睁开眼睛。
你渴望吗？
人鱼睁开眼就看见站在岸上的人类，那个脾气古怪的，他的信徒。她说她可以帮他，一个弱小的人类，怎么可能和人鱼交尾？不对。
他怎么能接受一个人类。
你渴望吗？
人类少女浅色的眼眸正看向他，那双眼睛一眼便可以看到底，明明没有任何杂质，却又带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力量，是因为信徒的信任吗？
她一次又一次毫无防备地靠近他。
可她好像不愿意听到“信徒”这个称呼，不是信徒，还能是什么？
你渴望吗？
答案是肯定。
他浑身紧绷，脑袋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地将他刺穿，无法再思考下去，从前的高傲，理性，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体里剥离，徒留最原始的欲（望）。
舒尧平静的声音像是投入水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人鱼眼底翻云覆雨，直勾勾地盯着舒尧，像一只狩猎时屏气凝神的野兽，害怕惊扰到眼前弱小的生物，伪装着等待最佳动手时机。
他蓄势待发。
却见那只弱小的生物忽然招手，说道：“过来。”
他身下庞大结实的鱼尾像受了魔咒般不受控制地向后甩动。
一人一鱼的距离骤然缩短。
冰凉的触感让舒尧顿了顿，她收拢手指，轻抚在人鱼的脸颊上，上面晶莹剔透的鳞片温顺地贴着手掌，有些不可思议。
“真乖。”
人鱼浑身像是触了电，顿时清醒了过来，僵硬在原地。
他在干什么？
舒尧松开手站起身来，嘴角勾起恶劣的笑容，垂眸问道：“想要我帮你吗？求我，我就帮你。”
强大的人鱼，从没有仰头看向过人类。
脸颊柔软的触感还留有余温，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但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被炙烤的肉（体）得到的片刻喘息，在瞬间震颤了他的灵魂。
他不免产生怀疑，人类和他，真的可以吗？
是她的话，可以吗……
舒尧眼睛微眯，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危险的气息，面色平静地等待着回答。
心中默念的倒计时和她的心跳声重叠。
嘭、嘭、嘭……
顽劣的人类耐心告罄，转身欲走。
“我……求你。”人鱼生涩的咬字。
电子音提示人鱼的求生欲在不断地攀升。
舒尧笑着回头。
他或许不知道这个字的具体含义，但他的心理变化足以颠覆他们之间不平等的关系。
从哪里被绊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把对方的腿打骨折。
她从不吃亏。
“做我的信徒，向你所信奉的神祈祷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入v 了，谢谢小可爱们追到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