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尧显得有些意外，今天的人鱼似乎变得感性起来，让她有点猜不透，明明她每次下水对方都会感到抗拒，为什么这次不了？
是因为昨天的对话吗？
不管怎么说，人鱼能对她放下戒备都是好事。
舒尧只愣了一瞬，就笑着站起身来，“那我来了。”能如此迅速地拿下人鱼，不愧是她！
简单地穿好救生装备，热了个身，舒尧满脸自信，四仰八叉地跳进水里。
水面被炸起一大片水花，无情地扑了人鱼一脸。
人鱼：……？
舒尧望天望大地，假装看不见人鱼脑袋上不停滴落的水珠。
失误，下次再跳高低得让人鱼刮目相看。
正装模作样时，人鱼忽然将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覆盖在她的眼睛上。
宽阔的手掌遮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等一会儿就好了。”
舒尧下意识将手搭在了人鱼覆在她眼睛上方的手背上。
在陌生的环境中陷入黑暗，未知会让人产生不安。她要是不舒服，可以立马扒开人鱼的手。
“怎么了？”
人鱼没回答。
不知道他有什么魔力，舒尧被蒙住视线后，几乎能感受到他因发声喉咙传出的微微震颤感，以及在水里呼吸时，正在活动的鱼鳃。
冰凉的海水轻轻地抚摸着她每一寸皮肤。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下来，时间的流速也放缓了。
渐渐地，连身体的沉重感也得到了释放，仿佛在陆地上沾染的尘土污垢都被冲洗干净，摆脱了那些繁琐的桎梏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与血液似乎都被深度安抚。
好奇妙。
舒尧紧扣人鱼手背的手无意识地放松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此刻像是被泡在羊水里正在发育的婴儿，有一个保持恒温相对稳定的环境，不会有任何不安定因素。
不用思考，不用猜疑，不会哭泣，不会难受。
很安全，很惬意。
只要她愿意，她甚至能听见水族箱外的脚步声，通过声音的轻重猜测是男性还是女性，她甚至还能透过空气中传播的气味猜到今天吃的鱼是清甜还是腥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人鱼已经松开了他覆在舒尧脸上的手，而舒尧还在缓缓下沉，没有任何挣扎和不适。
母亲柔和的歌谣回荡在耳边，舒尧恍然看见了母亲哼唱童谣时微微晃动的下巴，鼻息间是母亲衣服上独有的被阳光烘晒的味道。
她缓缓闭上眼睛，沉溺在这一片舒服的世界。
熟悉的声音带着她逐渐走入梦乡，走进她梦寐以求、充满希望与爱的世界里。
眨眼间，各式各样的礁石和珊瑚在视线里穿梭，天与地都成了神秘温暖的蓝色。
将她包裹在这一片美丽的世界里。
五彩斑斓的水生物浮游在每个角落，鱼群亲密地接触她的脸颊然后远去，到处都透露出祥和美好的气息。
她的归属应该在这里。
舒尧心想。
【精神值-1，目前精神值95】
【精神值-1，目前精神值94】
【精神值-1，目前精神值93】
【精神值-1……】
电子音冰冷的提示促使舒尧猛然睁开了双眼，迷茫地看着眼前压抑的深蓝色。
耳边环绕的歌声还在继续，却不是母亲的声音……
是谁？谁在唱歌？她又在哪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记住，你的名字是舒尧，你要做的是，回到现实去。】
被灌入到灵魂深处的潜意识被瞬间激发，舒尧猛然清醒过来，所有消失的感觉都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才听清头顶不断环绕的歌声，是人鱼的声音！
在他神秘动听的歌声里，能让人看见虚幻而缥缈的海市蜃楼，与天空连成一片的蔚蓝大海，跳跃遨游的虎鲸群，让人意乱神迷，充满向往。
他的歌声像是在完成某种远古神秘的仪式。
舒尧浑身一颤，她不知道自己在水里待了多久。
在她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所有压力都侵袭而来，铺天盖地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鼻腔，喉咙，试图灌满她的内脏。
像沉重的水泥，无情地吞噬着她的理智。
呼吸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脱落了，舒尧用尽全身的力气蹬腿往上游去。
快……快到了……
再坚持一下。
不远处的人鱼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歌声停了下来，腰肢一动，游向不断挣扎的舒尧。
舒尧看见人鱼，双目发红无法控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拼命往上游去。
人鱼感受到了她的怨念，有些意外，但他似乎并没有恶意，见到计划无法再继续下去，于是伸出利爪捞起舒尧，快速往岸上游。
舒尧察觉到人鱼在救她，松了一口气。
死不了了。
但是与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
他刚才究竟在干什么。
上岸后，舒尧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内脏如同被扔进了火炉里炙烤了一天一夜，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致命。
她在岸边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人鱼，捂着心脏一抽一抽地颤抖着，强烈的濒死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生理性反应导致眼泪不断地往下流。
此时顾不得思考别的问题。她差点就死了。
人鱼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人类，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与无措。
他问过舒尧是否喜欢大海，是否喜欢水，她说是。
于是他认为，这就是舒尧作为信徒向他许下的愿望。
人鱼想不明白，于是他从水里走出来，缓步靠近舒尧。
他张开嘴想用舒尧教他的语言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闭上嘴选择了沉默。
舒尧痛苦的脸色和不断颤抖的身体告诉他，她现在很难受。
仪式没有完成，现在只有人类才可以救她。
人鱼抿唇思考了两秒，下定决心往防护门的方向走去。
哪怕人类可能会因此伤害人鱼，人鱼也决定了要把人类找过来。
他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呕吐的声音。
舒尧撑起身来吐了一场，锁骨下方的穴位因过度呕吐痛得很难支撑起身体。
吐完后才终于活了过来。
瞥见人鱼正在往门口走去，她语气有些差，喊道：“喂”
人鱼背部一僵，回头才确定舒尧是在叫他。
他眼神流露出些许哀怨。
昨天还给他解释名字的意义，今天就用乱七八糟的称呼喊他。
舒尧的疏离让人鱼跳动的心脏滋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你要不要先跟我解释一下？”舒尧半坐起来，手撑在地上，一双浅色眼睛紧紧地盯着人鱼的眼睛。
她脸上还有大片斑驳的泪痕，眼睛通红一片，呼吸急促而乱，人鱼心跳一滞，利爪下意识紧握了一下，然后移目避开。
这是心虚了？
舒尧怒目圆瞪，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意：“回答我！”
人鱼气势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回应道：“你不喜欢吗？你说你喜欢。”
他那双黑得毫无杂质的眼睛转了回来，和舒尧重新对视上。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眼神却还在质问舒尧：你在骗我？
只是他问到一半就忍了回去，舒尧此刻的眼神太恐怖。
更何况，她还受伤了。
人鱼想到这，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冷哼一声，又将头撇过去。
舒尧呼吸一滞。
该死的，居然是误会。
刚才她看到的海底绝美幻境，不会是人鱼给她的礼物吧？
舒尧又咳了几声，感觉心肺都在身体里地震，找不到自己的定位。
她捂着胸口难受地说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不使用任何工具地待在水里那么长时间，我会死的。”
人鱼听到“死”这个字，明显狠狠地一怔，片刻后，他似乎放低了姿态，像是在承诺一般：“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应该相信我。”
舒尧怎么也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她缓了几秒，耐着性子解释道：“可我刚才感觉到危险了。”
她的精神值在不断地下降，说明她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消散，要是她再晚点清醒过来，很可能就已经脑死亡了。
人鱼沉默。
舒尧拖着难受的身体站了起来，“我先回去。”
以为人鱼不会再回应的时候，他忽然又轻声问道：“你不喜欢吗？刚才的世界，我问过你，我以为你做好了准备。”
舒尧转头看他，她的cpu有些运转不过来了，为什么人鱼固执问这个答案？难道真的是人鱼准备的礼物吗？报答她这些天来的关心和照顾？一句喜欢对他来说很重要？
为了更多的误会发生，她冷静了下来，解释着。
“老实说，我是喜欢的，但是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在不断地流逝，我会以为你想要害我。这已经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能够概括的事情。”
人鱼低头垂眸看向舒尧，固执道：“只要撑过那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我能带你到真正的大海里去。”
人鱼的眼神和语气都太过坚定，舒尧揉了揉太阳穴，不禁发问。
他的意思是他想和她一起回到深海里？他不会是在……求偶吧。
回忆起刚才心底里对深海的归属感，浓度超标，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怕。
难道他能够用什么方式让她能适应水里的生活？那会儿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确实没有感受到身体上有什么威胁。
可是接受后，她的意识将不受控制。她不可能答应。
她是来捞人的，不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因为我喜欢，你才这样做吗？”
人鱼没说话，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舒尧发现自己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看待人鱼。
只不过不管人鱼是在干什么，她都要说明自己的态度，以免人鱼又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控制她。
“我是人类，我的基因选择了陆地，我不可能会到大海里去生活，哪怕我喜欢，我也不能。就像你的基因选择了海洋，我会想要帮助你回到大海里，而不是说服你留下，你明白吗？小元。”
人鱼怔然，沉默许久，一言不发。
或许是这句话太复杂，他听不明白，但他肯定听懂了拒绝的意味。
舒尧无心再解释，说了句“你快回到水里去吧，否则他们又要伤害到你了。”便提步开门离开了这里。
脑海里暂时没有响起电子音，舒尧松了一口气，总之，先去医疗室吧。
人鱼眼眸深深，直到舒尧离开视线，他才回到水里。
他不解的是，人鱼和信徒的交流方式是这样吗？作为信徒，舒尧为什么会拒绝他的邀请？
作者有话要说：人鱼：第一，我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