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接触(10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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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冷面青年哼哧哼哧管自己从那辆追尾的车子后面搬运东西,他力气大,搬运那沉重一箱子安保器具的时候,黑色背心没盖住的手臂肌肉健美,腹肌若隐若现,一个来回就完事了。

奚凉回头先关注的不是蒋家兄弟的反应,而是看向老刀,后者有点迷茫。

“回头跟你说,可以?”

“当然啊,有空再聊,路上小心哈。”

老刀跟她认识这么多年,但好像除了一起搞游戏,对她的很多事都不了解,因为当年他们各自自身难保,又留有少年人可笑的自尊。

现在好像也管不了对方的事。

不管他现在心头万般思绪跟忧虑,都没有露出多余的态度,只笑呵呵摆摆手,也不敢说下次再约吃饭。

他不确定车里的男人是谁,摸不准该怎么在人前对待她才能不给她添麻烦。

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出是个男人。

那冷面青年搬完东西,回头问她:“还有吗?”

“没了,走吧。”

奚凉走到车子后座另一边拉开车门要上车,尤记得礼数,似本着不得罪人的周到,回头朝蒋森两人看去,略颔首示意自己先行离开。

也只是流水线一样稀松平常的流程,她大抵也不介意他们的反馈。

蒋域回神,摆摆手,脑子就没啥别的感觉,还喊着:“凉凉姐,我说的给我代练,你考虑下哈。”

他倒是心心念念这件事。

奚凉很少见过这样的人,觉得好笑,又没笑,只回眸斟酌道:“蒋二公子,我以后应该不会打游戏了,抱歉啊。”

她上车了。

车子从前面过,打算从另一边的道口出去,毕竟这里不好调头,于是它必然行驶过蒋森面前....

这边人多,车速缓缓。

车窗升起,玻璃线条切割视线的那短短几秒,蒋域好奇,探头看,只看到一个大概三十几近四十的男子,实则年纪应该更大一些,只是因为条件优渥而显得养尊处优,保养很好。

车窗已经盖过其下半张脸,但那阴沉的双眼尤在车窗刀锋之上。

他看着蒋森。

蒋森也在看着他。

但他的目光更开阔,也看这坐在这个男人身边的女子,留意到他们之间有些许距离,那人更贴近车窗,而且并无肢体接触,只是并未看他们这边,侧脸神情显得有些走神跟漫不经心,也未曾留意两个男人之间蜻蜓点水般的目光相接。

车窗彻底关上,车子也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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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蒋域还有些纳闷,“哥,那个老男人是谁?看着比老刀都大一些,帅是挺帅的,但过四十了吧,你们认识啊?”

如果他足够精明,就会知道像奚凉跟老刀这样的人在完全缺失家庭跟社会资源甚至在这方面是负面的时候,要在财富上达到成功,肯定要吃很多苦,且十有八九需要有贵人帮扶。

那个沈先生就是奚凉的贵人,一个在旁人眼里必然因为其年轻美貌的资质跟境遇而怀疑两人有不堪关系的贵人。

蒋森看着窗外,看似没正经听,但也有回应。

“知道这个人,没接触过。”

“那也是做生意的咯?凉凉在他那上班?”

“那是别人发小间的称呼,你跟她很熟?”

“她也没拒绝啊,她要是不愿意,肯定拒绝我了,哥你今天管我好多,比妈妈还啰嗦。”

蒋森皱眉,没明说那两人只是因为他们的家世而避让,但又不想得罪,圆滑伶俐之下,其实并不想跟他们结交。

蒋域从小被奉承恭维以及热衷于表达喜欢的人包围,估计也看不出这两人的回避。

或者说,是她的回避。

那个老刀明显被她主导,但她应该很看重他。

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去拉他。

她好像受过很严重的惊吓,不然以她的稳重性格跟见识不至于这么大反应。

重击声,她在这一块有阴影吗?

蒋森的沉默让蒋域以为自己说服他了,一下子来劲了,“话说哥你之前说你也分神了,我是因为看到凉凉姐他们了,那你看到什么了?”

“你可从来很少分心的。”

“还有你还没说那老男人到底是谁啊,他跟凉凉到底啥关系?她哥?她叔叔?她都不理我们,连哥哥你这样的大帅哥都不爱搭理,怎么就对人家那么好的样子,还有你说她为什么要去精神病院啊?她在那上班?那边上班比得上给我当代练?.....”

蒋森转过脸,看着他。

“看到麻雀了,叽叽喳喳。”

蒋域:“.....”

不过,固然嫌他烦,蒋森最后也加了一句。

“以后尽量不要跟他们接触。”

蒋域皱眉,下意识想:难道我哥也跟那些人一样对老刀他们有什么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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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凉没有提蒋家俩兄弟来这里的这件事本身,因为既然在这撞上了,这人肯定也有想法。

他知道的只会比她多。

如果有必要,他会自己问她关于老巷的待拆迁可能性。

结果,在车子开出了十几分钟进入四通八达公路后,她等来一个不在意料中的问题。

“蒋森,你认识?”

奚凉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搭着大腿的手指微微摩梭,判断他这个问题的用意.....

她回来一年,说起来也短,但没有接触这边的人跟事。

他忽然这么问.....

“听说过,没接触,今天意外遇见,算起来是前些天因为我朋友,初次在他弟弟那照面了。不过他于我,大概是认识的。”

边上的人转戒指的动作停顿了下,看着她。

后者语气颇轻描淡写,但没看他,又看窗外了。

“大概是因为您这些年发展,已经够让蒋家留意了吧,身边多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可能也在对方的情报信息里面。”

听着责任在他。

男子笑了。

“是吗,那你觉得他们俩兄弟今天为什么来这里?是真的有门路得知上面要对这里重启开发?”

“我对这一块不了解,不确定,如果真的要我猜一下的话,我感觉以蒋森对外传闻的那些作风跟性格,不至于自己亲自来这里勘察情况,但凡是他弟弟来,或者其他人来都有逻辑可寻,就算他自己来都比带着弟弟来的可能性高。”

奚凉也算是如实告知自己的想法,此前可以说这俩兄弟来老巷,弟弟问东问西,符合低劣天真的刺探,哥哥不显山不露水,似乎配合弟弟。

但仔细一思考逻辑,又觉得不太对劲。

“可能是投篮之前的过人假动作,给赛场上的其他对手看的。”

“带上个弟弟,只是为了让这种不正常显得正常。”

换句话说,就是蒋森在利用蒋域,后者傻乎乎的,也只当是来完成任务。

她说完这话,等待边上人的反应,后者十指交叉,似乎在思索。

“现在政府规划的地皮有4块,其中最大的两块竞争很激烈,如果老巷这边有了动静,的确可以分薄资金跟注意力....”

“你最近似乎都没事干,也没进公司,要不要交给你去盯一盯,正好我看你现在也算是跟蒋家的老二有些接触。”

前面开车的青年瞥了下镜子里后座的奚凉,看她表情没变,握着方向盘的手腕动了动,让车子避开了边上拥挤的车流,选择了狭隘的捷径小路。

年纪轻轻的貌美女郎因为共同的爱好而认识出身金贵的小太子,如果还想有继续的接触,那就....

很难料了。

奚凉看着这边开发区上泥泞小路路边野生的草头疯长,刮扫车体,她说:“院里的情况不好,而且我对这些不了解。”

顿了下,她声音压低,有些轻飘,“而且蒋森今天应该挺意外看到我,又看到您,介于我在老巷居住,又有今天的事,虽然也算满足让外界得知这个消息的目的,但这种意外应该会让他觉得不在掌握中,也算是打乱了他的计划了吧。以蒋森的作风,接下来他不会让蒋域跟我接触,以避免被我利用刺探出其他信息。”

如果放在以前,草根出身打拼上来的这人肯定没法跟蒋家这些大资本争,但这些年发展腾飞,有了根基,如果专攻一项,蒋家那边多产业分布,未必能集中资源霸占项目。

资产跟现金流是两码事。

鹿死谁手,其实还得看各家的决心跟资金。

但她似乎不想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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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门口。

东西卸下,院里的人出来,一起问候车里的人,门口的奚凉听到车里的人跟院长聊完后,对她说:“沈叶的生日要到了,约我们吃饭,你如果没其他事,能来?”

“好。”

车子重新启动。

开车的许山忽然说:“感觉她跟以前相比,一点没变。”

一样谨慎,戒备,滴水不漏。

后面的人抬头,脸上也不知是不是笑,“还是变了的,长大了。”

许山想到这么多年来对方只寥寥回来几次的变化,最近一次是隔了三年的。

他忽然记起很多年前,欢场酒席上,有个人当着老板的面抓了奚凉的手调戏她。

那时,她应该算在跑业务。

18岁,被退学的那一年,别人高考完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在老板的公司里跑业务陪酒。

虽然高中成绩好,但没跨过大学那个门槛,就像是残缺了的工具,根本无法执行核心性能——对于社会而言,她就是被遗弃的废材。

她唯一之前的就是还算稀缺的美貌资源。

老板当时也是当面这么对她这么说的,带着近乎残忍的现实。

而她默认了这种价值的变现。

那个老男人调子文邹邹的,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一只蝴蝶,有好几个阶段的蜕变,就是不知道她会在谁的巢里蜕变。

既隐晦又下流。

老板当时没管,她也没有推开对方的手,只笑着给对方倒酒,告诉那个老男人一般蝴蝶寿命只有3天到一个月,而且死后身上多有很多寄生虫跟病菌,会让整个巢都跟着烂掉,个人建议蝴蝶欣赏就好了,千万别养,不安全。

她没撒谎,蝴蝶很危险,也的确会蜕变。

他正想着,忽听到后面人加了一句。

“更不好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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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里,草木参天,花香秀美,环境很好,但里面的病患不多。

在草坪上,奚凉蹲在地上,用手把替轮椅上的人擦手,一边擦,一边说:“姐,我住回老巷了,那边感觉没什么变化。”

“你还记得老刀吗?他更高了,也胖了,灯盏糕还是很好吃,但还是他爷爷奶奶的手艺更好,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芋头丝的,他奶奶以前喜欢给你加肉....”

“你以前租那里的时候,我瞧见他,总觉得不是个好人,怕他叨扰你,你说他不坏,是个好孩子,原来他真的不坏,他爷爷奶奶给我做的早餐真好吃啊。这么一说,其实我们在老巷的运气算不错了,还是遇见了一些好人的,可惜我那时总在上学,只有放假才能来你这,你还总不让我过来.....”

“这几天撞见一个小年轻,傻得可爱,跟你一样傻,可是...他真让人羡慕。”

“姓周的被你抱着跳下来,一直没死,他这些年手术好像还挺成功的,听说快要站起来了,命真好,还是周家足够有钱啊,不然他也配?”

“你放心,他站不起来的,等我消息。”

奚凉擦拭着她的身体,毛巾擦到纤细脚踝上的红绳圈的时候,发现它松松垮垮垮掉了。

边上的小护士看到,想要上前帮忙系紧,但奚凉已经自己上手了,小护士问:“奚姐,这个有什么习俗吗?”

说起来,也好奇怪,她在沈昆的集团公司没有任何任职,说是在院里工作,也没有实际的职位,也不拿这里的工资,反而会给这里送钱,但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她。

奚凉低着头,不紧不慢拉紧红绳圈的栓纽,“我老家那边的习惯,女孩子戴上这个,拴住了,命长久,不会走丢。”

小护士笑,“那你老家挺爱护女孩子的,我小时候,我们家那边特别重男轻女,什么都给男孩子,女的就是泼出去的水,可能现在好很多了。”

奚凉起身,微微一笑,“也不是,我老家那边纯属是怕女孩子狼心狗肺跑外面了不回来而已,拴住了,换嫁给村里其他人,或者直接拿嫁妆....怕死得早,是因为死人不值钱,毕竟现在冥婚不好弄。”

小护士震惊,骂了几句,又问:“那干嘛还戴它。”

奚凉沉默了一会,笑了笑, “我以前也从不信佛,后来才信的。”

这也算是回答了。

因为恐惧,因为无能,因为别无他法,所以信神佛,忌鬼邪。

小护士有点呆滞,恍惚时才想起奚凉跟病人陈念娣不是一个姓,却是一个村的,好像是很偏远的地区,是外省人,从小来到这边的。

她们,算是逃出来了吗?

等忙活完,人已经呆呆睡着了,护士过来把轮椅推走送回房间,奚凉收拾了下东西,跟院长见面了,聊了好一会,后者说:“有了这些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应该就不敢来了。”

这段时间忙,主要是有人闯院,目的是什么,只有奚凉他们这些人知道。

那姓周的无非要她的姐姐死,毕竟他这些年也彻底变成了一个废人。

一如她也想让对方死一样强烈。

“嗯,告诉保安,磕磕碰碰了,我出钱。”

奚凉甩了下手里的水,说:“等下我会给个法律辅导,一定范围跟情况下打伤残,怎么才能无罪或者只赔钱...而且他们还会有额外的年终奖金,让他们全家下辈子无忧的那种,院长,您觉得这合适吗?”

她用很温柔的语气,说着世俗又冷酷的话。

并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但起码态度到位了。

院长:“....”

他沉默了下,说:“陈念娣的情况不太好,脑部神经已经....这个消息我们还捂着,姓周的不知道,但是,你得知道。”

“我知道。”奚凉低头,整理着近日来医疗团队传来的诊治报告,声音特别轻。

“不用一直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