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花?”春雨恰好回来,一眼便瞧见了地上散落的花枝。
那不知是什么花,大朵大朵的,开得正盛,红艳艳的,好似天边晚霞。
婉妘看着那花,眉心微皱:“我也不知,一推开门便瞧见了。”
春雨走近,将地上散落的花一枝一枝捡起来,攒成一束,往房里走:“看着还挺好看的,娘子要不要拿花瓶插起来?”
“突然出现几朵花太怪异了些,还是扔掉吧。”婉妘盯着花,眼中有些遗憾。
“也是,娘子考虑得对。”春雨将那束花包了包,放在角落里,“待雨停了,拿出去埋了。”
婉妘微微点头:“祖母与母亲如何说?”
“老夫人说,得绣个荷包回礼,但不能留下崔府的痕迹,也不能绣些太露骨的东西。”
婉妘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浅绛色布料,在上面起了一个鸳鸯的型。
崔家便是这样,从来都是既要又要,既想从太子那儿得到好处,又不愿承认门风败坏。即便是往后有人发现她与太子私相授受,崔家人也只会上来甩她两巴掌,当做他们什么也不知晓。
不让她绣给太子,那便不绣,反正她也不喜欢太子,她绣给别人总行。
她又在荷包里起了一个妘字。
天色渐晚,春雨来劝她歇息,她才放下那两只荷包,往里间去。
翌日一早,刚洗漱梳妆完,她便要去母亲的院子请安,而后和母亲一同去祖母院子请安。
崔家一共有两房,大房徐夫人和杜姨娘和二房黎夫人,哪个要是到晚了,便要看老夫人的脸色。故而崔府人连早起都跟打仗似的,除了一人,徐夫人之子、婉妘之弟崔兆。
那可是老夫人的眼珠子,说什么兆儿年岁还小正在长身体,读书又劳累,可以多歇一会儿,有时即便不来请安也是可以的。
婉妘对此早就不痛不痒,总归这家里也轮不上她来说话。
内室里,老夫人刚起,儿媳孙女儿都围了过去,奉茶的奉茶,梳头的梳头,井然有序,不敢出一丝岔子。
梳头这种最难做的活儿,自然是落在婉妘这个长孙女身上。
手轻了梳不好,手重了会弄疼,她不知被骂过多少回,到现在,无论是什么惊破天的事儿,也不能影响到她半分。
她很快梳好,退到一旁站着。
“叫人传早饭来吧。”
老夫人吩咐一句,立即有贴身侍女应是,恭敬退下。
早饭是在偏厅里吃的,一大桌子菜,有荤有素,色香俱全。
崔家好歹是世家,后来改朝换代也是第一批拥护新帝的,还立了战功,被封了候,更别说老夫人和先太后还是多年好友,总不会在吃的穿的上亏了子孙后代。
儿媳和孙女儿各自伺候一会儿后,便各自坐下,安静吃饭。
崔家家教严,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规矩,吃过一餐饭,桌上一点儿没弄脏,还跟新的似的。
老夫人被搀扶着坐在首位,微微眯着眼靠在软垫上,侍女围在身旁伺候,享受得很,吩咐一句:“检查课业。”
所谓课业,不是什么史书策论,而是女德女训之类的。
也是挨过骂受过罚,现下无论提出多离谱的问题,她都能对答如流。
而她的两个妹妹则是不行了,遭罚了手心。
每回她们俩被罚手心,便要来阴阳怪气她一顿,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她叫她们背这些的吗?她要背这些东西,亦是无奈而已。
久而久之,她也不愿与那两个妹妹说话了,任凭她们讥讽去,她权当听不见。
今日也是一样,刚检查完课业,那两人已开始暗戳戳地瞅她了,她没理会,坐在案几前铺好纸笔,抄写经书。
抄经书也是每日必备的项目,除非是有要紧的事,她们三人没一个能躲得过。
没写多久,外头忽有侍女来敲门。
上首老夫人手中转动的佛珠未停,见了人来,不知在耳边听到了什么,佛珠突然停了,她眼睛也亮了一些,扶着身旁的侍女要起身:“快快,将人请进大厅。”
不知是何喜事儿,婉妘也不太想知晓,提笔继续书写,那两个倒是兴奋得不行,一见人走,立即伸着头往外问:“是何人来了?要祖母亲自去迎接?”
门外崔家三娘贴身侍女春桃小声答:“好似是太子殿下又差人送东西来了。”
跪坐在蒲团上的二娘崔婉妍和三娘崔婉姝脸都绿了,不约而同看向婉妘,刺一句:“哟,大姐姐可真会讨人欢心,祖母喜欢你,太子也喜欢你。”
婉妘未回答,手上的笔未停一下。
那两人更恼火了,若不是顾忌着还在老夫人院子了,恐怕都要上来动手了。
可婉妘一点儿不怕,甚至希望她们真能来动手,最好将她打伤,好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不必来这里抄什么经书,尤其还是天气这样热。
没多久,门外又有人来唤,这次是来叫她的。
她从容起身,去往前厅,瞧见厅里坐着的嬷嬷、围站着的绣娘,忽然想起昨日太子说的话,这些人应当是来给她量身的。
“快来,见过陈嬷嬷。”祖母眼都笑眯了,招手让她过来。
她仍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眼睛笑着但未眯起,嘴角弯着但不露齿。
陈嬷嬷显然是相当满意,上下打量着她,不自觉点了好几回头,赞叹连连:“老夫人真是会教导孩子。”
老夫人笑得不停:“哪里哪里,嬷嬷谬赞了。”
陈嬷嬷拉着婉妘看了一圈,又道:“只是太瘦了些,女子还是丰腴些好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这话一出,婉妘便觉不妙,量身形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果然一到了中午,要吃午饭时,桌上多了几盘肉。
老夫人瞥她一眼,叫了身旁的侍女:“去,给大娘子添菜。”
她并不讨厌吃肉,可现下的架势明显便是要逼着她吃,她甚至不能说一个不字,还得腆着脸道谢:“多谢祖母。”
“以后要多吃些。”老夫人只说了这一句,可其中的压迫让她已有些喘不过气。
她只能应是,小口小口吃菜,没有任何权利拒绝碗中添来的一块又一块肉。
直至吃完饭,她都有些快吐了,勉强扶着春雨才能走回自己院中。
走一趟后,稍微好些,她又喝了些山楂汤,消了消食,在小榻小憩,一睡便快到傍晚。
天又阴沉起来,屋子里闷得很,外头有风。她起身,去开了窗,又一束花啪得一声落在地上。
是一束湛蓝色的花,依旧叫不出来名字,依旧好看。
她匆匆推开门,将花束拾起来,往屋子里走,朝外喊:“春雨春雨!”
春雨从外头钻了进来:“娘子,有何事吩咐?”
“这花?”婉妘看一眼花,又看一眼她,“你一直在院子吧?可否瞧见有什么人进来?”
她有些迷茫:“奴是在院子里呀,就在小厨房里做小食呢,没见有人来呀,这花是从哪儿来的?”
“昨日那束呢?”说刚说罢,婉妘便瞧见角落里用粗布抱起来的花束,她朝那束花走去。
春雨在后头解释:“昨日说了等雨停了要埋了的,这不雨下了半夜,今早一起又去老夫人那儿了,回来便直接歇息了,是忘了埋了。”
婉妘拨开上头的粗布,捡起那束花握在手里,眼神左右来回看,喃喃道:“这也太怪了些,谁会在此处放一束花?”
“难不成是太子殿下?”
婉妘摇头:“不会,他今日派人来过。”
“也是。”春雨附和。
婉妘拿着两束花,左边闻一闻,右边嗅一嗅:“这定是才摘下来的花,气味儿好浓郁。”
“院子外平时都有人守着,若是有人来了娘子都发现不了,那也太危险了些。奴这便去多叫些人来守着。”
婉妘点了点头:“你去。”她还挺喜欢这些花的,只是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她实在不敢收。
她拿了小铲子,出了门,走至门外的梨花树下,挖了小坑,将两束花放了进去,看了一会儿,在雨要落下前将花埋了,小跑回房间。
又下雨了,天黑得早,晚上这一餐是不必去祖母那儿吃的,她终于可以松快一些,有春雨盯着,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只是到了第二日晌午,依旧要逼着吃一些不想吃的东西。
一连好几日,身子终于受不住了,腹中绞痛,再起不来床。
她躺在床上便能听见外头传来的祖母声:“唉哟唉哟,这到底是出何事了?怎就连床也起不来了?”
母亲徐夫人在一旁劝:“早起大夫来瞧过了,说是积食伤了胃。”
这声音越来越小,却越来越近,婉妘一抬眼就瞧见祖母脸上僵住的神情。
不出三息,老夫人又开始哭起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叫她吃那样多,害得她生病卧床。”
徐夫人立即宽慰:“母亲还不是为了她好,是她自个儿身子不争气。”
婉妘不想再听了,默默收回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她们是在胡说八道。到最后,她只记得她们来跟前晃了一圈又走了,什么也未听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春雨正在床边吹药,身旁还放了一束鹅黄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