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猝不及防的，楚语凝被口中的葡萄籽噎住了，难受得咳嗽起来，忙捂着胸膛拍了拍。
此声惊动了对面的卫国公夫妇，卫国公眉宇皱了皱，倒也没说什么，国公夫人则扶着额觉得头疼，低声轻叹楚语凝难登大雅之堂。
卫英红深有同感，附和之余加油添醋地贬低楚语凝一番，称她那如明月般的兄长该娶像苏流滢这般的名门闺秀，抱怨履行祖辈定下的婚约，让兄长娶如此缺乏教养的女子，简直家门不幸。
苏流滢见世子待楚语凝如此体贴，本就不悦，得闻此话，面露笑意。他的世子生来高贵，是高不可攀的明月，怎会瞧上这般粗鄙的野丫头！
察觉世子看向这边，她紧张地抓着裙角，展颜一笑，暗送秋波。
坐在台下最偏角坐席的柳也是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有些失意地喝着美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
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卫若泽瞧见这几人眉来眼去，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家主子，觉得颇有意思。
不知内情的楚语凝此刻平复了咳声，转头看向卫玠，缓缓摇了摇头，乖巧垂眸，心里却在愤懑：我伺候你大爷！能不能别管我，去伺候你的客人吧！
她不知，自己精致的容颜上浮现红晕，肌肤白里透红，而美目含着泪水，盈盈有光，在转头那一瞬，给人惊鸿一瞥；在鸦黑睫羽垂下翕动时，楚楚可怜，秾丽绝美，最是动人。
卫玠怔然凝着，觉得冰冷了许久的心似乎又温暖起来，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此时，一些怀揣心思的官员想着卫世子年轻气盛，只有一房妻，哪禁得住寂寞，便借由给世子庆生助兴，唤来一群舞姬，想趁机使用美人计。
他们盘算着，若是世子收了美人，日后好拿捏，若是不收，也正好试探态度。
卫玠如冰刃般的目光，从几名舞姬身上缓慢刮过，带着阴森森的寒意。那些舞姬皆生出了惧意，又见卫若泽将明晃晃的剑抽出来放在酒桌上，哪敢靠前引诱。
一计不成，那些官员便一个个上前来向卫玠敬酒，可卫玠丝毫不给面子，垂眸不动，手指在桌上缓缓画圈，看得卫国公夫妇急了眼，几欲走过来。
楚语凝眼见这情形有些不妙，心里忐忑不安。她敢打赌，若闹得公爹公婆不称心，受罪的必定是自己！
一不做二不休，她怀揣壮士断臂的豪情，端起酒杯，替卫玠回敬那些官员。
此乃逾越行为，身为世子妃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众人一时愣住了。朝廷官员不知如何回应，卫国公夫妻头疼地捂着脸，又气又觉得丢人，苏流滢嘴角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卫英红眼里的鄙夷更深，柳也是手撑着额轻叹，封四娘替她着急，卫若泽倒是有几分欣赏。
周围静得针落可闻，气氛显得尴尬无比，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卫玠，观其颜色行事。
然而，卫世子只垂眸盯着手中玉瓷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表情淡若清风，让人无法揣测其心思。
众人比方才更感无措，不敢轻举妄动，气氛近乎凝固着，令人窒息，而楚语凝丝毫未察。
她惯于与水龙吟弟兄们把酒言欢，自然没在场之人那么多弯弯绕绕小心思。见敬酒的两位官员举杯不动，她不想与其尬着，站起身来先干为敬。
美酒下肚，只觉得荡气回肠，酒香味醇，她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这酒还挺好喝的。
坐下来后，她忍不住又倒了一杯，正欲将酒杯凑到嘴边，察觉诸位炽热的视线正投放过来，便感觉有些不自在，遂站起身来，笑着向官员举了举杯，再度先干为敬。
卫玠本欲阻止，得闻她的心声，如同冰封的面容柔和了些。
两位官员招架不住世子妃如此热情敬酒，此刻捕捉到世子这细微的变化，便以为世子妃此举乃世子授意，不敢再不知好歹，举杯回敬楚语凝，仰头喝下酒。
他们落座后，其余人不甘落后，纷纷端着酒杯上前敬酒祝贺。卫世子依旧不为所动，世子妃依旧笑着举杯回敬，这回，他们不再扭捏，举杯下肚，安心落座。
眼见官员们一个个轮着与世子妃敬酒，卫国公夫妻心情虽纳闷，但暗自松了口气。自打那事发生以来，每回生辰宴，世子从不现身，如今人倒是配合出席，可那眼神却想剐人。
他们举办生辰宴，为的是缓和世子与圣上之间的关系，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世子。从世子的言行可知，他在忍耐，夫妻二人看着担忧，在圣上驾临前世子极有可能会砸了宴会。
如今被世子妃这般搅局，事情似乎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可喜的是，世子的心情似乎变得没那么糟糕，也许这是个转机。
想到这一层，夫妻二人并未前去阻止楚语凝那不得体的举动，心里估摸着时辰，那位该来了。
他们下意识地往门口张望，与朝臣敬酒的氛围有种道不明的违和。
卫玠心思敏锐，自然察觉到，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他瞥见那个男人衣着低调地踏入门槛，在随行太监高声宣布“圣上驾到”时，他蓦然起身，面容阴鸷地甩袖离去，丝毫不在意是否被问罪。
事发突然，众人还忙着跪迎皇帝，无人能及时劝阻世子的愤然离去，皇帝亦顾不上在座诸位，目光紧随卫玠，脚步亦快步追上去。
在座诸位皆垂头不敢吱声，诚惶诚恐的，皇家之事哪是他们能管的。
卫国公夫妇心急如焚，唯恐儿子再度做出大不敬之事，亦顾不得在场之人，吩咐苏流滢与卫英红好生招待宾客，便相扶着追出去。
主人家全数离场，被留下的宾客与下人一时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接下来是散场还是继续举行宴会？
苏流滢见主心骨不在，众人有些慌，便站出来向在场诸位给个交代：“诸位大人，诸位客人，国公与世子前去伴圣驾，未能招待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她本想摆出女主人之姿，与卫英红一同吩咐下人欢送来宾散场，可余光瞥见楚语凝欲开溜的那刻，忽而计从中来，便起身走过去逮住人，轻挽着她的手臂，带回宴厅主位上。
她面露人畜无害的笑意，善解人意地提醒道：“世子妃，国公他们与世子殿下到后院招待圣驾，此处你分位最高，有劳您代表国公府招待贵宾了。”
说罢，她向看过来的卫英红使了个眼色。
卫英红收到暗示，很是不解。这位嫂子像个山村野夫，不懂礼数，如今还不能言语，让她来招待贵宾，岂不是闹笑话，丢了国公府的脸？
可转念又想，阿爹最看重脸面，若女人丢了国公府的脸……哼哼！
她想看女人倒霉，遂配合苏流滢，故意将楚语凝推到众人面前，高声道：“诸位大人，还请赏脸，接受我嫂嫂的招待！”
二人欺楚语凝不能言语，故意唱双簧让她出丑。国公府的下人看得真切，皆冷眼旁观。殊不知，在场除了卫国公府的人，得闻此话，皆对楚语凝肃然起敬，另眼相看。
在他们看来，先前世子默许世子妃代他回敬朝廷官员，如今卫家人直言世子妃代表卫国公府，皆认定楚语凝在卫世子心中的分量很重，猜测这位楚家三小姐必定是个非同凡响的厉害人物，深受国公府的重视。
封四娘并未察觉自家小姐在朝臣眼中的地位，担忧地看了楚语凝一眼，暗骂她们卑鄙，心里急得有些怒火攻心。思来想去，她悄然退出宴厅，前去找卫若泽来解围。
相比之下，楚语凝显得镇定多了。
诸如此类之事，遇见太多，早已司空见惯。
她垂眸压了压火气，一手端着玉瓷酒杯，一手拿起酒壶，独自斟酒，而后起身扬起嘴角，走下去举杯向朝臣们一个个敬酒。
她的言行不慌不忙，落落大方，宛如在家中与好友对饮，丝毫不怯场，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柔扭捏，反而坦荡荡，有几分飒爽豪情。
被敬酒的官员起初略显扭捏，可酒过三巡后，被楚语凝身上的江湖豪气所感染，不再抗拒，坦然与之对饮。
男人从不抗拒美酒，尤其是美人敬的酒，更何况眼前的美人地位非凡。美人敬了一轮又一轮，他们喝了一杯又一杯，似乎无休止地循环，却无人有异议。
见男人们喝得上头，对楚语凝恭敬有礼，苏流滢与卫英红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摸不透何以至此。
卫英红瞧着楚语凝喝酒那个豪爽劲，不由得有几分佩服。
苏流滢则暗自生恨，怀疑这位世子妃千杯不醉，心想着不能任由对方得意下去。她左右张望，瞧见下人往室内取酒水，眼珠子一转，便走过去。
柳也是一直留意苏流滢的举动，瞧着她的神色便知这女人要使坏，便悄然起身跟过去。人刚走到门口，便恰恰在时间上碰见苏流滢往酒壶里下药，正吩咐下人将酒送到世子妃手里。
他欲前去制止，可脚步迈出瞬间，脑海忽然浮现一个恶毒的主意，便嘴角勾了勾，收回脚。他寻了个隐秘的墙角躲藏起来，待苏流滢走后，走出来向那个下人勾了勾手指，面露邪恶的笑容。
苏流滢回到宴厅坐回卫英红身旁，双手托腮盯着与朝臣对饮的楚语凝，面露和悦笑意，显然心情好得很。
卫英红觉得她的神色有些怪异，可又说不上哪里怪异，便不去在意，凑过来询问：“我们要不要去阻止世子妃？她这般与男子对饮，成何体统啊！”
苏流滢伸手按着卫英红的手背，嗤笑道：“我们何必出手，她等下会出丑的，老天会收拾她这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