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以为她饿得没力气回应,并不介意,善意道:“饿了吧,我给你带来好吃的糕点。”
见人依旧一动不动,他以为是在赌气,便从卫若泽手里接过食盒,放到楚语凝面前。
“世子妃能不能别恼我,我不是故意拖到现在才来的,你被罚之事我也是刚知晓。”
话音刚落,却是愣住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点属下可以作证。”卫若泽适时插上一嘴,为主子证明,并未察觉异样。
嘴里正叼着桃子的楚语凝面容尴尬,手拿掉桃子后,向对方挤出一丝牵强的笑意。
此时,卫国公正招待花丞相、御史大人两位同僚到自己的书斋,待众人坐到圆桌前看茶时,颇有心机地介绍自己特意命人从南海运送过来的寿桃。
“诸位有所不知,这南海寿桃在当地有名得很,吃了会延年益寿,据说那寿星公登仙之前就吃这桃子。”
花丞相闻言,心里很是不屑。
卫魏这老匹夫又来了,每回来他家做客,总显摆这显摆那的!同盟密谋多年,就没干过一件像样的正事!
御史大人却眼眸一亮,心思微动:“竟有此事?那老夫改日也运几棵来栽种。”
卫国公闻言,晒然一笑:“御史大人,这南海寿桃需要精心栽培方能结果的!”
见两位同僚看过来,他微微仰头,踌躇满志道:“不瞒你们,我养了二十七棵桃树,养了五年,死了二十五棵,只有两棵还活着,不曾结果,今年才有一棵结出三个果子来,实属不易啊!”
“如此稀罕?那真要擦亮眼瞧一瞧了。”御史大夫听得频频点头,话语间颇有几分奉承之味。
花丞相面上微笑着,心里头却觉得卫国公故弄玄虚,太爱显摆,御史大夫脑子糊涂人更糊涂,对这两人很是鄙夷。
卫国公见时机成熟,向两位同僚拱手笑道:“花丞相、御史大人,若不是两位大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分享呢。”
这昭然若揭的示好,御史大夫自是笑着拱手回敬:“荣幸啊!”
花丞相出于礼仪,随意拱了拱手:“荣幸!”
卫国公自鸣得意,站起身往窗台走去,想要将那三颗水灵灵的桃子摘下来与好友共享,却见绿树上空无踪影。
“我寿桃呢?”卫国公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用力拍了拍窗台,厉声吆喝,“阿恒,我的寿桃呢?谁偷了我的寿桃?”
守在门外的管家恒叔闻言色变,忙跑进来察看,而后慌张跪地解释:“启禀国公,老奴特意吩咐下人不可靠近书斋,特派丁大头看守,平日里打扫书斋也是老奴亲自打理,不可能有人偷盗寿桃呀。”
卫国公绷着脸,沉吟片刻,命人将丁大头押进来,抬手便是一脚:“丁大头,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居然偷吃主人的桃子!”
丁大头被踹倒在地,不敢反抗,赶紧跪地解释:“国公大人冤枉啊,给属下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偷吃国公的寿桃呀!”
“你天天守着桃树,不是你还能是谁,肯定是你!”卫国公气得咬牙切齿。
御史大夫逮着时机走过去,安抚他几句:“国公你别为这种狗奴才动怒了,桃子如此稀有,搁我也会忍不住偷吃!”
花丞相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头越发纳闷:跟这两人为伍,真是严重降低我的智商,太丢人现眼了!话说回来,我当初是如何与这两人为伍呢?
当他努力回忆时,卫国公已怒然下令:“来人啊,将这该死的奴才拖出去杖毙了!”
“饶命啊,国公,真不是属下!”丁大头慌张呼喊着,恨不得掏出心来让众人看清楚,而当侍卫将他拖到门槛时,他的脑海忽然闪现一道人影,瞬时惊叫道,“啊,属下想起来了,世子妃来过书斋寻书,还夸过寿桃水灵。”
“世子妃?”卫国公皱着眉,真相似乎在他心里浮出水面。
宽敞的国公祠堂烛火鼎盛,火光晃晃,周围静得针落可闻,只那烛火跳跃声在微微浮动。
“哪里来的桃子?”沉默良久,卫玠终是忍不住问。
楚语凝不作隐瞒,用手语表示:“府里摘的。”
卫玠蹲下身,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排列在楚语凝面前,方道:“不是罚跪吗?门外还有人看着,你还能出去摘个桃子回来吃?”
此话带着些许鼻音,似乎夹杂着笑意,听起来感觉内里有几分宠溺的味道。
楚语凝却觉得这男人在奚落自己,怒瞪着比划双手:“世子殿下太高估我了。这桃子我早就摘了,一直藏在衣袖里,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莫非你早料会有今日?”卫玠托着下颚,眼眸微垂,神色看上去有些深沉。
“自然没有,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习惯袖里藏些吃的。”
楚语凝拿起筷箸,夹了块桂花糕往嘴里送,心想着:从前常被祖父罚跪祠堂,一跪便好几日,没人给我送饭,好几次都快饿死了,后来我学聪明,在衣衫里藏一些果子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卫玠本想追问缘由,得闻她心里所想,心神怔然。
生在富甲一方的楚家,竟会差点饿死好几回?
若不是女人的神情过于轻淡,他必定怀疑这只是玩笑话。然而,事实上,女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悲惨遭遇,却说得云淡风轻,叫人看着倍感心酸。
楚语凝夹了一块萝卜糕往嘴里送,咀嚼时瞥见男人凝神沉思,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她不愿与旁人提起过往,向旁人诉说自己有多悲惨,在她看来,此种做法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可悲可叹。与其哀嚎抱怨,不如想办法改变现状,让自己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
为了转移话题,她特意从衣袖里掏出所藏之物,摆在男人面前:“我这里还有桃子、干酥饼、糖花生酥,世子殿下要尝一个吗?”
察觉男人的目光移到桃子上,她忽然心生不舍。桃子仅有三个,是她昨日从书斋里摘的,前后吃了两,仅剩这个了。
桃子美味可口,令人回味无穷,她赶紧拿过来啃了一口,理直气壮道:“这桃子我吃过,就不给你了。”
说着,生怕被抢了去似的,又连续啃了两口。
卫玠见楚语凝如此看得开,手指轻轻抚着手背,心里有种道不明的心疼。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撩起衣摆端坐在蒲团上,与她并肩而坐。
楚语凝性子洒脱,惯于与男子打成一片,与这两人在一块,并未意识到身份问题,随性而为,不顾形象地啃食,亦不曾怀疑这两人为何坦然接受她不能言语这事。
外头人声吵吵嚷嚷,热闹纷呈,蓦然响起深沉嘹亮的钟声响彻祠堂内外,身旁之人却默不作声,宛如苦行憎般诸事不问。
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焚香缭绕,烟雾飘渺。
没人在场时她习惯寂静,有人在场时她喜欢热闹,如此安静,着实不爽利。
楚语凝偷瞧端坐在蒲团上的男人,男人肤色冷白,面容清矍俊雅,此刻正轻阖眼眸,眼睑遮挡眼瞳,让人无法窥见其心境。
她觉得男人有几分像清虚谪仙,表情平静几乎淡漠冷然,倒是在意,啃着桃子,心里好奇: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外头如此热闹,这男人却躲在这里?
得闻她的心声,卫玠缓缓睁眼,鸦黑的睫毛微微上扬,眼神清明却也清冷。
“今日……是我的生辰。”
楚语凝正咬掉最后一块桃肉,得闻此言,误以为卫玠在向自己索要生辰礼,赶紧推脱:“我很穷,没钱,买不起礼物。”
说的是一气呵成,毫不犹豫,也不管对方是否尴尬。
“……”卫玠瞥见她那守奴才的吝啬模样,垂眸不语。
晨光恰如其分地洒落在那段子般的青丝上,乌发鎏金,人美如谪仙,却满身清辉冷月,高冷得不敢靠近。
楚语凝看得心里发怵,心想:这男人小肚鸡肠,不会因为收不到我的生辰礼便休妻吧?
小肚鸡肠?
得闻她心声的卫玠,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向卫若泽使了个眼色:“若泽,糕点凉了,收走吧!”
我还没吃饱呢!
楚语凝眼巴巴地看着精致的糕点被收走,直觉不妙,赶紧转过头来,堆着笑容示好:“我想了想,夫君生辰,作为妻子不送礼,实在不像话,还是送礼吧。”
摸摸干瘪的荷包,她着实不想为这挂名夫君花钱,心里琢磨着如何弄到不花钱的礼物。
卫玠并未心存图礼之心,遭此误会,他心感无奈,眉宇轻蹙道:“你无须送礼,我不需要!”
楚语凝不屑地扬了扬眼皮子,在心里鄙夷男人像婆娘那般口是心非。
得闻她心声的卫玠气得眼尾不断跳动,直觉女人不可理喻,站起身来欲甩袖离去,不料被猛地往下拉,脚踉跄了一下,若不是侍卫及时伸手扶着,人便栽进祖宗的灵位上。
站稳脚跟后,他忍着怒气,居高临下道:“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碰我。”
楚语凝张了张嘴,砸了咂舌,觉得这位世子龟毛又多事,像个娘们似的,感到无语。
不经意间,她瞥见了地上的桃核,想到桃核下地成树,来年结果子,会有许多水灵灵的桃子吃。
她馋了,遂灵机一动,将三颗被丢弃的桃核捡起来,擦了擦灰尘,拽过男人的手,将其放到手掌心上。
“这三颗桃核意义非凡,送给你,你要善待它们!”
“……”卫玠垂眸盯着手上三颗脏兮兮的桃核,两颗风干了,一颗还沾染着某人的口水。
手有种被玷污的感觉,他欲扔掉,可女人紧握着他的手,仰头凝视的眼神虔诚又充满期待,盈盈有光。
此刻,他方意识到——核桃形如心,代表女人的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