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人很好,会给与世子妃相配的生活条件,金铃姑娘的主子尽管安心出嫁。”卫若泽客气有礼地安抚了几句,又快速地瞄了一下门口。
楚语凝察觉卫若泽心不在焉,似乎要急着离去,心里不免失落。
她意识到,即将结为夫妻的两人,在这命运或将风起云涌的前夕,她的精神世界正地动山摇,而眼前这男人却如处理日常琐事般平淡。似乎成亲之事不是大事,只是对双方有利的合作而已。
提起利益,她起初答应成亲,不过是为了还奶娘自由之身,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在发现成亲对象俊朗不凡又如此礼待,便想入非非,生了不必要的期盼。
他们之间终究也只有利益而已。
发热的头脑骤然冷却下来,楚语凝抬起头,头一回直视眼前的男子。
身为卑微又不受待见的哑女,要与身居高位的世子爷眼神交流,着实需要勇气,这便如同嗷嗷待哺的小兽与庞大的食肉野兽对视,哪怕对方完全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意图,也打从心里面敬畏。
她担心老狐狸不遵守约定,特意将此事写在纸上,让世子殿下知晓:“小姐想去经营织布坊,祖父答应小姐,将楚家的织布坊送给她作为嫁妆。”
织布坊可是楚家营利最好的铺子之一,老奸巨猾的楚淮竟将其送给楚语凝?
卫若泽感到有些意外:“你家小姐当了世子妃还想做生意?”
“不能吗?”楚语凝迟疑起来,奶娘不懂经营,织布坊她得帮奶娘打点好。
卫若泽摸了摸下颚,掂量着主子待此事的态度,颇有心机地说道:“当然可以,世子殿下从不会强求别人为他改变。”
楚语凝顿时松了口气。
卫若泽不欲谈下去,终是开口:“金铃姑娘,你家小姐有什么疑问与诉求尽管写下来,新婚之夜交给世子殿下便可。我得告辞了,先失陪了。”
说罢,他转身往门口走去。
楚语凝也跟着一起走,这才发现卫若泽太高了,如同一堵墙,在她身上打下一片阴影。她仰视着眼前的男人,明明身居高位,身份尊贵,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压迫感,反而彬彬有礼且平和。
楚语凝见过太多高高在上之人,待她的态度总不友善,这男人是头一个用和缓的姿态对她,这也许是身为上位者的修养,却让她生出好感来。
男人信步离开后,她轻吁出一口气。
回到楚家外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正在忙的活儿,围拢过来询问情况,言语间充满着关切之情。
楚语凝笑了笑,双手在空中比划:“没什么事儿。”
她虽被赶出楚府,却是外庄的主子,颇有威望,她不想说,也没人敢跑她跟前八卦。
可封四娘不同,与她亦师亦母,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成亲如此大之事,自然瞒不过这位奶娘。
奶娘早已打听清楚,今日大娘子前来押人过去,是为了迎接卫国公府的人。如今将人无恙而归,她将人带回房中关上门,压低声线询问:“你与卫世子的亲事,谈没谈成?”
楚语凝看着她,用手语回应:“奶娘,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不知如何说。”
封四娘闻言,皱着眉,忧心地絮絮叨叨:“楚家能攀上这门亲事简直是光宗耀祖,他们不可能不在此事出力,不行,我得去楚府打探情况,实在不行,我找媒人婆到卫国公府谈。”
说罢,她急切地往门口走去。
楚语凝了解奶娘的心思,急忙拉住人,苦笑着用手语交流:“奶娘不必操心,会成的。”
“真的?你可别骗我。”封四娘半信半疑。她了解楚语凝的性子,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总会撒谎。
“不骗你。”
尽管楚语凝郑重其事,可封四娘依旧不放心,苦口婆心道:“凝儿啊,这可是一门好亲事,卫世子可是天下女子想要得到的男子。既然机会送上门,你得牢牢抓住,若你抓不住奶娘会帮你,你真的莫要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阳奉阴违了,奶娘是为你好。”
“知道了,奶娘。”楚语凝面上云淡风轻。
奶娘不知,卫世子原本要娶之人是长姐楚君瑶,长姐乃临安第一美人,闺阁之首,她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哑女,两人天差地别。她不期盼这段亲事有多好,只期盼这门亲事能让奶娘往后过得好。
奶娘紧握着她的手,温柔的眼神尽显心疼的心情:“小姐,你虽不能言语,可在奶娘看来,你比君瑶小姐样样都好,你绝对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这脉脉温情暖人心扉,对于从小缺乏亲情温暖的楚语凝而言,是难能可贵的,她无法佛了奶娘的苦心,颔首回应:“奶娘你放心,我会嫁给卫世子的。”
即便德不配位,会有灾殃,我也不惧!我一定借由这桩亲事,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带离楚家这牢笼!
为了让卫世子相信她是个痴情女子,楚语凝决定每日写情书寄给他。可文笔有限,思来想去皆是那些词,写了几封皆不满意。
她想到裘布衣是个情场浪子,遂上水龙吟找他求助。见三哥挥笔而就,写情书如泉涌般灵感源源不断,写得文采斐斐,情真意切,她激动不已,决定托三哥代笔,自己负责寄信。
韶华飞逝,当她寄出二十封情书时,亲事终是定了下来。
经上一回的闹剧,多年对小女儿不闻不问的楚父终是良心发现,派人将她这些年过的日子调查得一清二楚。
封四娘不善厨艺,不懂赚钱,小女儿过得艰难困苦。没钱买书,她捡别人丢掉的旧书来看,却被诬陷是小偷,因不能言语无法为自己辩解,遭到一顿毒打;没钱吃饭,她女扮男装到码头扛沙袋,好不容易得了两个铜板,被诬陷偷钱,不仅钱被抢了,还遭到一顿毒打,在床上整整躺了一月余……
楚鼎内心愧疚不已,看不下去了。
不是派了几名下人过去照料么?女儿怎会过此种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的日子?
经一番调查,得知这几名恶仆过去不仅不做事,还刻意刁难小女儿,将女儿的月钱挥霍干净。显然,他们是经人授意的,至于是何人,不言而明。
楚鼎没有去责备大娘子,只带人前去外庄狠狠杖打了那几名恶仆,将其转卖出去。完事后,他想到如今女儿即将成为太子妃,为了楚家的颜面,楚淮断不会阻止女儿回楚府,遂端着慈父之姿打算接女儿回府,弥补一下这些年的亏欠。
可不巧的是,女儿并不在外庄,细问之下,大娘子的眼线故意告知,楚语凝常女扮男装前往水龙吟,与一群江湖男子厮混。
楚鼎如遭当头一棒,脑子嗡嗡作响。
这还得了?若此事让卫国公府知晓,亲事必定告吹!
他带起人马,火急缭绕地赶往水龙吟。
彼时,楚语凝正在水龙吟等候裘布衣的情书,裘布衣正坐在桌椅上奋笔疾书,表情略带猥琐。
恶霸万利成打从上回败走后,对水龙吟恨之入骨,回去跟朝中的干爹诉苦,不断编排水龙吟的人如何作恶,将楚语凝等人描绘成大奸大恶之人,将水龙吟描绘成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为祸一方的贼寇组织。
恰巧万利成的干爹欲在圣上面前立功,又想替干儿子出口恶气,便派兵给万利成助阵,万利成感觉如虎添翼,怂恿临安县令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前来铲除水龙吟。
他们来到山下,没能想出办法上去,在山下叫嚣,楚语凝等人得闻万利成不自量力的叫板,裘布衣拿来弓箭,瞄准万利成头上的金冠射过去。
百步穿杨,例不虚发,万利成还没反应过来,头上便已插着箭,反应过来时,他吓得两眼一翻,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已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临安县令身为本地父母官,自然对水龙吟的诸位大名如雷贯耳,熟知他们皆如八仙各有神通。如今见着本事,吓得心胆俱裂,担心下一个轮到自个,抱着脑袋不敢吱声。
直属万利成干爹的太尉自是无畏,指着山上的人影,厉声怒喝:“大胆贼人,竟敢、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楚语凝不屑地冷哼一声,裘布衣双手叉腰回怼:“不要脸,众所周知,万利成乃临安恶霸,经常作恶,怎会是朝廷命官!”
太尉见他们如此嚣张,挥动手中刀剑威吓:“休得狡辩,你们水龙吟作奸犯科,无恶不作,上头派兵来围剿,识趣的,你们赶紧速速就擒。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裘布衣故意无视这刺头,笑着提醒胆小如鼠的临安县令,“县令大人还是回去调查清楚再来吧,莫要听万利成一面之词!”
“猖狂至极!猖狂至极!”临安县令不敢叫嚣,只得抱头低吼。
太尉知晓这位县令不可靠,想了想,上前提议道:“陈县令,既然我们上不去,便围困此处,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不下山。”
“好主意。”对方官威比自己大,临安县令只得附和。
太尉显然已不将他放在眼里,不等回应已下令众人安营扎寨,围山。
裘布衣本欲开弓射箭,吓唬他们,却被楚语凝按住手。顺着楚语凝的眼神示意,他瞥见下方林中一道熟悉的声影,裂开嘴笑:“县令大人,劝你们不要在山下驻守,山下毒蛇常出没。”
话音刚消散,山下便传来了士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蛇,好多蛇!”
“快……快撤!”
不知何人喊出了一声,他们如四散的鸟兽,偃旗息鼓,狼狈败走。
不到片刻功夫,山下已无人影,只留下一片狼藉。楚语凝与裘布衣相视而笑,飞身下来,藏于暗处的青衣男子亦施展决定轻功,从树丛上一跃而下。
楚语凝笑着跑过去,双手向他比划:“二哥,幸亏你及时赶到。”
言青本来脸色暗沉,瞧见她的笑颜,柔和了不少:“朝廷官员已经盯上水龙吟了,得换个地藏身,我已觅得一处。”
“二哥,果然你是最可靠的。”楚语凝上前一如既往地搭着他的肩,言语中充满着欣赏之意。
裘布衣递给她一封书信:“五弟,你要的情书写好了。”
“谢谢三哥!”楚语凝将书信塞进怀里,腾空的手亦顺势搭着他的肩,笑声不拢嘴。
一直藏于林中观看一切的楚家众人此刻目瞪口呆,楚鼎觉得楚语凝面熟,指了指,询问身旁嬷嬷:“那少年是何人?怎会看着这般眼熟?”
大娘子的眼线眼里掠过一丝狠毒光芒,掷地有声道:“启禀老爷,那便是三小姐!”
“什么?”
他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小女儿不仅不学无术,还当了打家劫舍的女混子?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左拥右抱?
楚家老爷一时接受不了,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