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楚语凝深吸一口气,双手在空中快速比划:“找别人吧。”

面对孙女的不识抬举,楚淮眉心紧蹙,眸中的鄙夷之色毫不隐藏。

“若不是只剩下你兄长,我会找你吗?你一个哑女有何资格挑三拣四,历来儿女必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是知会你,并非征求你意见。”

“祖父并非吾之父吾之母。”

“岂有此理,汝之教养何在?”

“若非祖父在我年幼时将我扫地出门,娘爹不管,我何至如此?”

“好个心肠歹毒的娃儿,竟记恨长辈至此,实在令人发指!来人啊——”

爷孙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眼见一发不可收拾,楚语凝之父楚鼎无法继续在外偷听了,在剑拔弩张之际,急于入内,跑到父亲面前请求道:“爹,请息怒,息怒,让孩儿来劝说凝儿吧。”

楚淮本欲家法伺候,瞥见儿子恳切的眼神,权衡了下利弊,“哼”了一声,甩袖别过脸去,算是默许。

楚鼎暗自松了口气,向父亲致谢后,转头细细打量小女儿一番。

许久未见,当年的小不点如今出落得娉婷玉立,有乃母风姿,为此,他的目光不禁柔和了几分。

“凝儿啊,爹知晓亏欠你太多,但如今楚家有难,你理应挺身而出,爹生你养你,您得报答,不能当白眼狼的。”

“……”楚语凝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多年来期盼的骨肉亲情,仿佛顷刻间成了冷笑话,在冷冷嘲笑她。

楚鼎与小女儿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自然谈不上感情有多深,更何况在家族利益面前,他断不会感情用事。

他见女儿不吱声,进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方可是当朝世子爷,会三媒六聘娶你过门当正妻,这是何等的荣耀。若非你长姐出嫁了,此等好事怎么也不会轮到你的。”

楚语凝用力闭上眼,在心里冷笑。

此话听上去句句为她着想,可细想下去,却犹如将她推入火坑。

对方可是世子爷,家世显赫,若发现娶的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次女,还是个哑巴,届时,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睁眼眸子,直勾勾地凝着眼前这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双手在空中快速比划:“爹,对方要娶的是长姐那样的嫡女,你们硬塞我过去,不是骗婚吗?”

楚鼎从未想过与这哑巴女儿相处,从未认真学过手语,近日为了让楚语凝安心嫁过去,全家也是临时学了些来方便交流,如今看女儿的手势也是解读得差强人意,一知半解,交流全凭猜想。

他看不懂楚语凝在表达什么,只猜想如此低微的女儿肯定不会推脱这门亲事,便笑道:“凝儿请放心,这是祖父与卫家祖父当年的口头约定,卫家祖父去世多年,当年祖父也没指名道姓将君瑶嫁过去,如今将你嫁过去,并无不妥。”

“人家堂堂世子爷,会娶哑女当正妻?”楚语凝并未察觉父亲不懂手语,双手在空中比划。

楚鼎看得脑袋发热,眼神迷茫,其父看不下去,冷不丁丢来一句:“你不说话别人不会当你是哑巴。”

“……”对方语气的不善,令楚语凝沉默了。

她不懂,自己天生残缺就这般罪不可赦吗?为何祖父厌她至此?

楚鼎听得云里雾里,依旧端着慈爱父亲的态度,向楚语凝劝言道:“你的夫君以及他的家人要求你什么,你就做什么,一时半会他们不会发现,只要你想办法迅速怀上世子爷的孩子,即便发现你是个哑女,相信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楚语凝纤长的睫毛快速颤动着,双手缓缓在空中比划:“爹爹这是为了家族利益,要女儿硬嫁?”

楚鼎眨了眨眼,琢磨女儿表达之意,其父看不下去,替他开口道:“你爹这是为你好。你想想,你是个哑女,能嫁得多好?如今能攀上高门,简直是祖上积德啊!”

楚语凝几乎没有太多的迟疑,慢慢抬眼,看着祖父楚淮:“成亲可以,出嫁前把奶娘的卖身契以及织布坊给我。”

老人眯起了眸子,明显不悦。

这被扫地出门的哑巴孙女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纯善,懂得坐地起价,若是往常,他定要给与颜色,灭了她的心思。可如今考虑到楚家已日薄西山,急需倚靠卫国公府这棵大树庇护,一旦他们结为姻亲,无论婚期长短,结果是好是坏,皆能让他们的生意有所起色。

忍着怒气,祖父楚淮干脆道:“可以。”

此言一出,楚语凝并不感到意外,反而后悔要少了,她还是缺点胆识。不过她心底对此事的可信度还存疑,但她希望是真的,替奶娘赎身是她如今最迫切的愿望。

她站起身,双手在空中不缓不急地比划,态度不卑不亢。

“一言为定,后面如何你们安排吧,我先行告退了。”

楚淮对于她自称“我”心感不悦,觉得这不受待见的孙女越发无礼惹人厌,而楚鼎见女儿要离开,惊问:“凝儿,你没有别的问题么?”

“没有。”楚语凝双手的动作快速,回应得干脆。

楚鼎微怔,为女儿对这桩亲事的不在乎态度感到不可思议,忍不住追问:“你不问问你的夫君是何人?”

楚语凝侧脸扫了一下好奇的父亲,伸手示意“无所谓”,便抬脚离去,不曾回首。

这些年来,楚家人对她不闻不问,她的衣食全是奶娘给人做针线活赚来的,为了照顾她,奶娘忍痛拒绝与爱人浪迹天涯,她亏欠奶娘太多了。

她生来哑巴,这辈子对婚恋早已没了任何期待与幻想,因而,哪怕成亲对象糟糕到楚君瑶要用最极端的方式抗婚,只要能替奶娘赎身,让奶娘老有所依,她也在所不惜。

不过是偿还父母生育之恩,不过是卖身而已,她认了。

夫君是何人,无所谓。

走出楚府大门,楚语凝感觉压在心头的烦闷少解。忆起失忆男人之事,她雇了辆马车,在车厢里换上男子装束后,直奔水龙吟总舵。

缺了楚家资助,她没能像寻常大户千金那般上私塾念书认字,而是利用奶娘教的武艺以少年“楚凌”的身份闯荡江湖,结识四个知己好友,一块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久而久之他们成了结拜兄弟,建立了令朝廷头痛的江湖第一大派“水龙吟”。

水龙吟设有四个分舵,总舵在临安城城外的不鞍山。不鞍山本是流寇山贼的巢穴,三年前被他们端了,闷葫芦言青认为不鞍山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他们便将山寨改造成自己的大本营。

下了马车,楚语凝给了车夫一些碎银,待车夫驾车离去,方走到断崖下吹了声口哨,不到片刻,上头降下摇篮,她动作利索地跳上去,乘坐摇篮徐徐上升至山顶。

脚落地面,守山的兄弟恭顺地打了声招呼,她点了点头,负手而立,行至寨中。刚进门槛便远远听见狗子训人的骂声,她抬眸看过去,正巧狗子看过来,便扬起手打招呼。

“四哥,不用管我,你继续。”

狗子不懂手语,见阁主来了,不知为何就没了怒气,踢了一脚被训之人,屁颠屁颠地走过来。

楚语凝没搭理,任由人跟随在后,继续往前走。及至大堂,见两位兄弟正坐在桌椅前闲聊,走过去寻了个角落坐下。

“二哥、三哥,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闷葫芦言青与草上飞裘布衣见了她,哪还有心思聊下去,纷纷招呼她。

裘布衣的调侃声自背后响起:“五弟近日现身的次数越发少了,莫不是被哪位美娇娘勾了魂儿去?”

楚语凝见惯了三哥的玩世不恭,向对方做了个鬼脸,双手在空中有力地比划:“三哥您放心,我不是你,不好女色。”

水龙吟内,唯有沉默寡言的言青懂手语,因而在外头,言青成了楚语凝的专属嘴替,当楚语凝比划完后,这闷葫芦一如既往地将她表达的意思道出。

通过言青的嘴得知楚语凝的回话,裘布衣咂舌:“不好女色?莫非你——”

“别总对五弟胡说八道,一边去。”狗子知晓三哥总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把将人推开,欲坐上他的位置,可裘布衣岂是那么容易退让,一手扯着对方的衣衫,意图将人扯下来,如此,两人为了一个位置互相撕扯起来。

趁着两人毫无形象地打闹,楚语凝转头用手语与言青交流。

“二哥,能不能帮我查一查楚家近日的动向,看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要迎接什么特别重要的贵客。”

言青神色一顿,柔声询问:“怎么啦?”

楚语凝早已习惯他的温柔,并未觉得不适,托着下颚,神色认真道:“近日我捡到一个怪人,他要我带他去楚家,我得先摸清楚他与楚家的关系。”

言青眼眸微压,忙问:“什么样的怪人?叫什么名字?”

楚语凝摇了摇头,手指了指脑门:“他失忆了。”

言青神色一顿,追问:“模样呢?”

这回轮到楚语凝神色一顿,略感尴尬:“忘记看他样子了。”

“……”

言青狐疑地看了女人一眼,确定所言非虚,心里却松了口气。

连模样都没兴趣关注,可见是个微不足道之人。

“五弟,提起楚家,我想起一个事。”

狗子见两人相对无言,大大咧咧地插上话来。

楚语凝心头一动,目光不禁转移到狗子身上,言青替她发言:“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