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分三等,第一等的廪生每个月有五百文钱和五斗米的补贴。
不过朝廷的米粮可不是好领的,县学里每个月都有考核,会将整个茂荣县的秀才童生全搁在一块卷生卷死。
考得好那是应该,考不好却有惩罚,倒也不一定会被革除秀才功名,但轻的会被扣除米粮补助,重的竟有可能会被教谕大人打板子。
总而言之,秀才不过是宦海的起点,想要躺平,那至少也得考中举人才行。
顾清晏和凌绝顶师兄弟才来县学不过十来日,就有幸参加了一回月考,结果倒是没有辜负他们院试第一和第二的名头,依旧在月考中取得了第一二的成绩。
两人在县学书阁里闭关了许久,月考过后,跑去县衙里将六月份的廪食领了,五斗米折算成了现钱,加起来每人到手一两二钱银子。
吃腻了县学里一文钱一大碗的青菜米粥,两人决定去南大街的迎再来酒馆买只烧鸡打打牙祭。
茂荣县的烧鸡就跟另一世界的京城烤鸭一样,算是地标性美食,只要到了这个地方,就非得要吃上一回,才不算是白来一趟。
迎再来酒馆在南大街上算不得豪华,可却是出了名的老字号,到了午饭的时间点,则更是人满为患。
顾清晏师兄弟坐在大堂最角落处,两人都是一米八出头的大个子,盘着手脚缩在只有两尺宽的小桌旁,看着就像是挤在蒸笼里的两只大螃蟹一样。
点餐的食客,跑堂的小二,催菜的管事,嘈杂得比伏天的灿阳还要热烈。
凌绝顶喝着米酒,惨兮兮道:“这酒淡得就跟甜水似的,喝了半壶也不顶饱,烧鸡什么时候上啊,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等着呗,你着急什么。”顾清晏一颗颗吃着花生米,看着三尺桌案后的说书人道。
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士,左手拿折扇,右手执醒木,神情多姿多彩,正绘声绘色地演绎着一场乡野奇谈。
“话说那田老汉,不过一穷酒鬼,三杯下肚,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连家门朝哪儿都不知,迷迷瞪瞪往那野坟地里走,恍恍惚惚竟听见一道极悦耳的声音……”
店里的客人听得入神,嘈杂声慢慢消失,就连跑堂的小儿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凌绝顶见顾清晏似乎也感兴趣,低声八卦道:“别的说书人都爱讲武侠演义、家国天下,也就只有这位山阴先生偏爱乡野奇谈,倒也算是另辟蹊径,据说,山阴先生在这南大街百来家酒馆茶楼里,极有人气!”
邻座的一位中年汉子大约是山阴先生的粉丝,闻言忍不住插嘴道:“山阴先生讲的可不是一般的乡野奇谈,他讲的每一则故事,可都是真人真事!”
顾清晏转身回头,跟那中年汉子凑在了一起,十分感兴趣道:“哦,难不成书里的田老汉也真有其人,他真在野坟地里见着了花魁艳鬼?”
中年汉子激动道:“这还能有假!那田老汉真名叫作田万福,跟我同是下河村人,那日他在镇上的花楼里喝了酒,夜里回家,竟莫名其妙地跑去坟地里睡了一晚,还是我带着村里的人一起找回来的呢。”
顾清晏配合着听得啧啧称奇,还煞有其事地玩笑道:“如此一来,怕是会有不少好事之人,跑上门去问那田老汉,他遇到的艳鬼究竟是何模样吧?”
中年汉子拍腿道:“可不是!田万福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那烂酒鬼,整日就指着这点事炫耀呢!”
顾清晏却笑道:“难得见一次鬼,也确实值得炫耀。”
中年汉子也笑道:“倒也是,这《田老汉遇艳鬼》还是山阴先生去年年底的时候就开始讲的,到如今依然在讲它,可见奇谈之所以为奇谈,就在于它足够奇异,又十分少见!”
顾清晏心中划过别样的心思,嘴上却附和道:“是极,是极!”
店小二将整只烧鸡端了上来,凌绝顶扯下一只鸡腿,故意嚼得很大声。
顾清晏跟中年汉子又客气了两句,便迅速回头,赶紧伸手扯下了另一只鸡腿。
凌绝顶哼哼两声,冲他挤眉弄眼,低声道:“问得这般仔细,难不成你也想去野坟地里偶遇艳鬼?”
顾清晏笑了笑,只意味深长道:“师兄,你那八十两银子,看来是翻倍有望了。”
“啊?”凌绝顶咬着鸡腿,一脸莫名其妙。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回了县学。
双人间的学舍只有顾清晏家里的厢房一半大小,摆了两张松木窄床和两张松木桌案后,便不剩下多少空间了。
顾清晏铺纸磨墨,端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下《顾书生离魂游地府》。
开头便是:嘉陵府有一顾姓书生,六月参加院试,刚踏出贡院大门就人事不省,阳寿未尽却魂魄离体,被阴差误打误撞抓入了地府。
第一遭要走的便是漫漫黄泉路,身后不见来处,抬眼不知归途,只有开花不见叶,见叶不开花的曼珠沙华,是那无边绝境与无尽昏暗中的唯一颜色。
凌绝顶凑在旁边,读完纸张上那瑰丽又凄凉,真实又神异的故事后,竟真情实感道:“顾伯昭,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当真魂游地府去了?!”
顾清晏神秘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人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田老汉真的遇见艳鬼了吗?在顾清晏看来,不过是一个青楼嫖客醉酒时候的幻想罢了,被山阴先生改编成了话本,再在各处酒馆茶楼里演说,便人人都信了,就连那田老汉自己也信了。
瞎编故事嘛,顾清晏也会,他决定自己也当一回主角,目的嘛,当然是为了搞钱,顺便再营销营销自己,为乡试拿下解元造造势。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同样是咏梅的诗词,谁又敢说王安石写的才是最好,亦或者陆游写的才是最佳?
科举文章同样如此,若是只求榜上有名,对顾清晏来说,倒也简单,可若是想要独占鳌头,那考场之外的谋算,却也必不可少。
就在顾清晏瞎编故事的时候,另一边顾菲儿也挑了一个天阴的日子,出发去落云沟了。
惯爱偷懒的人竟然早早出门,说是要去落云沟那边捡草菇,这委实震惊到了何红玉等人。
何红玉难得放下绣线,亲眼看着自家大孙女背着背篓,朝着连苍山方向走去。
“老二媳妇,我怎么觉着,大丫头自从上回摔破了脸之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何红玉狐疑道。
葛氏却自豪道:“是有些不一样了,比以往更懂事了一些,这不是好事嘛。”
何红玉有些不确定道:“或许吧。”
只是到了傍晚时候,刘大夫带着闺女找上门时,何红玉才慢慢发现,自家大孙女确实有些不一样了,莫名其妙地就喜欢跟人家云溪丫头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