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顾菲儿跟顾清晏他们是前后脚出的门,挎着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两件看不出哪里有污渍的衣裳,假模假样地跑去溪边浣洗。

也不见她认真揉搓,只用两根手指拎着衣襟,在那清澈透亮的溪水里划来划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教那衣裳学游泳呢。

廖家的茅草院子就建在离着溪边百米远的柳树林旁边,顾菲儿已经在附近蹲守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了。

廖家小儿昨夜尿床,早上起来被他亲娘打了几下屁股,可这小子却捂着肚子在床上哀嚎打滚。

廖家的大人们原本没当一回事,等到那小子哭得气若游丝时,才发现孩子竟然还发起了低热,肚皮也硬鼓鼓的,一家子顿时慌了神。

廖大山连草鞋都来不及穿好,光着一只脚,就像疾风似的往刘大夫家里跑,忙着请刘大夫来给自家小儿子瞧病救命呢。

顾菲儿远远瞧见,激动得赶紧将衣裳从溪水里捞了起来,随便拧了两下就扔进了竹篮子里,迫不及待地往廖家方向踏出去两步远,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她憋着性子又等了片刻,见廖大山带着刘云溪母女赶回来,还另外跟着一群要么是出于关心,要么是出于关心加看热闹的村民后,顾菲儿才终于无所顾虑,提着竹篮也加入了其中。

顾清晏和祖父从凤鸣坡上下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廖家的篱笆院墙外围了不少的人,自家那位重生的大堂妹斗志十足地也在其中。

好奇心谁都有,顾清晏也不例外。

他拍了拍站在人群最外边的一名青年的后背,问他大家都围在廖家院子外干嘛呢?

青年姓王,绰号王麻子,已经快满二十四岁了,是个家里穷、长得丑、还想得美的古代大龄未婚男青年。

王麻子垫着脚,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瞧,头也不回地夸赞道:“嗨,这不是廖小宝昨天夜里偷吃了晚饭剩下的煮红薯么,早上起来就积食便秘了,肚子胀痛,还有些发热,他爹廖大山去请刘大夫救人,可惜刘大夫又恰好出门不在家,得亏了云溪妹妹心肠好医术高,将廖小宝治给好了,只扎了两针下去,廖小宝就不叫疼了,之后又给他吃了两颗用山楂和巴豆做的药丸子,那小子这时候正在茅房里畅快呢。”

顾清晏闻言倒是半点也不意外,原女主的职业毕竟是医女嘛,总得要治好几个人,得了几回感激,才立得住医者仁心的人设不是。

那边廖家婶子带着自家媳妇一起,正千恩万谢地将刘云溪母女送出了大门。

廖婶子的丈夫和几个年幼的子女都在战祸中没了,当初逃来柳溪村的时候,就只剩下才十来岁长子廖大山,与她相依为命。

八年前,廖婶子攒够了钱,做主给二十来岁的儿子聘了隔壁大石村的秦春妮当儿媳,到如今也只给她生了两个孙子,人丁单薄得很。

廖婶子将两个孙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都还要重。

她此时正一脸后怕,拉着刘云溪的手,不停地感激道:“老天保佑,今日可真是多亏了溪姐儿,不然我那小孙子可就要遭大罪了!没想到溪姐儿的医术竟这般了得,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廖婶子从袖袋里摸出一小串铜板,有些忐忑道:“溪姐儿,你救了我小孙子的性命,这二十来个铜板你一定要收下,还请你莫要嫌少。”

刘云溪穿着一身莲白色的薄纱衣裙,肩上挎着一个梨木药箱,气质高洁如玉,五官精致如画,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嘈杂的凡尘堆里,就像是飘逸灵动的仙子一般。

只见她面露和善,摇头推辞道:“小宝只是吃红薯积食而已,我不过是扎了两针帮他顺气,又喂了两颗消食通便的药丸子罢了,不值当什么的,婶子您无需如此。”

廖婶子家里虽过得节俭,可却不想凭白占人便宜。

她拿着铜钱想要往刘云溪手里塞,语气十分真诚道:“怎么就不值当了,要不是你扎的那两针和喂的两颗药丸子,我家小宝估计这时候还在难受呢,这钱啊,你无论如何也得收着。”

刘云溪赶紧将两只手都背到了身后去,半是开解,半是玩笑道:“婶子,真的不用……,小宝今日遭了罪,您留着这钱给他买些饴糖点心吃吧,免得这小家伙下次再馋嘴,又把自己给吃积食了。”

刘云溪这话刚说完,就将周围瞧热闹的村民都给逗乐了。

廖婶子也面上带笑,嘴上却佯装生气道:“这馋嘴的臭小子,就该让他长一回教训,还想吃饴糖点心,美得他!溪姐儿,我知你是好心,不过一码归一码,这钱你一定要收着。”

刘云溪却有些哭笑不得,似万分无奈般道:“婶子,真的不用,都是一个村的邻里乡亲,不过是一点小忙罢了,我要是真收了您的钱,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两人在那儿推来挡去,旁边的人要么劝刘云溪收下,要么劝廖婶子别给了,就只有顾菲儿瞧得直翻白眼,心道:刘大夫平日给村民瞧病也没见他就免费啊,不过是二十来个铜板罢了,廖家又不是给不起,要你在那儿假好心?!

顾清晏和顾华斌祖孙俩也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自然也不乐意继续瞧别人在这儿扭捏客气。

两人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又瞧见那边刘云溪的母亲周氏,一把将廖婶子手里的铜钱塞了回去,大方爽朗道:“廖嫂子,你就别客气了!我相公上了年纪,我们夫妻名下又只有溪姐儿一个女孩,今年腊月的时候,要不是大山帮着我们家砍了半担子柴,我们一家三口怕是得冻出病来,您也别再推来推去的了,这就显得生分了啊。”

廖婶子见铜板实在给不出去,心里的感激又无法宣泄,听了周氏的话,像是受了点拨一般,下意识就替儿子许诺道:“哎呀,这真是,怎么就不收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要不以后就让大山……”

“大宝快过来!”秦春妮突然出声道。

廖婶子原本想说以后让自家儿子给刘大夫他们家每月都送一担柴火过去,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自家儿媳给打断了。

秦春妮原本一直站在自家婆婆身后没插嘴,此时却一下子越过了婆婆,高声道:“云溪妹妹!我家小宝多亏了你才不至于继续遭罪,你菩萨心肠不肯收钱,可我这当娘却实在感激不尽,要不这样吧……,小宝还在茅房里出不来,就让大宝代他弟弟给你磕个头吧!”

秦春妮话刚说完,便一把拽过才七岁不到的大儿子,用力将人往地上按,膝盖“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上。

“……”

包括刘云溪在内的其他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回不过神,竟眼睁睁看着那小小少年,被自家母亲压着,对着刘云溪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朝阳尽出,万丈光芒刚好映射在刘云溪身后,雀鸟高歌,山花烂漫,小小的“信徒”伏地跪拜,这动人心魄的一幕,将容貌本就清丽无双的刘云溪,衬托得愈加超凡脱俗。

王麻子那双倒挂的三角眼都看直了,恍恍惚惚道:“云溪妹妹这般人美心善,莫不是仙女下凡吧。”

王麻子声音不小,顾菲儿听见后连连冷笑,心道:这仙女的名头原来是这般传出来的啊。

顾菲儿本就不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当即便发难,茶言茶语道:“哎呀,秦嫂子,人家刘大夫每回给村子里的乡亲看诊都只收十五个铜板,那山楂巴豆做的药丸子又不值钱,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二十个铜板罢了,这男儿膝下有黄金,向来都只跪天地君亲师,您又何必如此呢,这不是让云溪姐姐下不来台么?”

秦春妮被顾菲儿这般“指责”,心里奇妙地并无半分芥蒂不说,还隐隐升起了几分感激。

正如顾菲儿所说,刘大夫给村民看诊,历来都是明码标价,只收十五个铜板,若是行针、拿药的话,又再另算。

小宝吃的两颗药丸子是用山楂巴豆做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再加上刘云溪扎的那两针,自家婆婆给二十五个铜板,本就半点便宜都没占她刘云溪的。

可她就是三推四挡地不肯收,最后竟然盘算着让自家丈夫给他们刘家当免费的砍柴长工呢!凭什么呀?!

他们家水田少,旱地也少,平时全靠丈夫砍柴添补,日子才能过得宽松一些,那一担子松木干柴若是挑到镇上去卖,就算是夏天也至少能卖五文钱左右,冬天甚至能卖到八、九文钱呢!

刘云溪面上有些尴尬,在秦春妮还要压着儿子磕头之前,赶忙伸手将廖大宝给硬拽了起来。

她之前推拒铜钱的时候还落落大方,此时却慌张无措道:“嫂子不必如此,这、这太过了……,那个,我家里还有药材要拿出来晒,小宝暂时无事了,我就先告辞了啊。”

刘云溪说完,竟连自家亲娘都来不及招呼,挎着药箱就急匆匆地走了,那窈窕飘逸的背影,竟带着几分落荒而逃意味。

周氏倒是沉得住气,又跟廖家婆媳寒暄了两句后,才施施然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不经意地瞪了顾菲儿一眼。

众人见当事人已经退场,也都悉数散了去,只心里却暗自咂摸着这场热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顾华斌瞥了洋洋得意的顾菲儿一眼,一张脸都黑透了,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儿!

顾清晏倒是不觉得顾菲儿做得有什么不对,她至少有一句话说得不假,大夏儿郎只跪天地祖宗,偶尔还会跪一跪父母师长,就连金銮殿上的臣子,若是有事启奏,也只不过是对着君王行躬身礼罢了。

由此可见,跪拜大礼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男儿膝下不见得真有黄金,可铮铮傲骨却不能随意屈折。

刘云溪不收廖婶子的铜钱固然是心善仁义,但明明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完全可以银货两讫的事情,就因为她的心善仁义,硬生生让廖家好像欠下了天大的恩情一般,这确实让人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