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晏自然看得出葛氏面上的不平与怨憎。
他不会逃避责任,但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往自个身上揽。
真要仔细计较的话,顾清晏其实也并不觉得自己当真就欠了葛氏什么,正如猫儿所说,家里的钱财田产基本上都是祖父母挣来的,祖父母愿意卖田地救他,他最应该感恩的人是祖父母。
顾清晏并不打算对着横眉冷眼的葛氏承诺什么。
他只握着爱护自己的祖母的手,感激又讨好道:“祖母,您为了让孙儿活命,连太姥姥给您的嫁妆田都卖了,我往后挣了银钱都给您收着,等凑齐了,咱们就将卖出去的水田再买回来。”
顾清晏继续画饼道:“孙儿如今已是案首,将来定能考中举人进士,到时候再想法子给祖母挣一个诰命回来,让您也当一当老封君。”
何红玉精通人情世故,哪里听不出大孙子这话更多的是在对老二和老三夫妻说。
可她还是高兴!又高兴又自豪!
何红玉笑得欣慰,朗声道:“好好!我孙儿有志气,祖母往后可就等着享我大孙子的福了!”
顾清晏跟何红玉两人说话时都未压着声音。
二房夫妻听见了,躲在屋里的三房夫妻也听见了。
牛丽娘掐了躺在竹榻上打瞌睡的顾端礼一把,酸酸溜溜道:“瞧瞧,可把你那大侄子给出息的,他要是真能考中举人进士,二十亩水田算什么,有本事挣个百亩千亩回来啊。”
顾端礼迷瞪着眼道:“挣回来还不好么,免得家里日日这般闹腾。”
牛丽娘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偷笑道:“二嫂平日里三棒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这次豁出脸面又哭又跪,结果人家轻飘飘就揭了过去,你说她丢不丢人,这要换成是我,早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顾端礼没接话,只慢吞吞地从竹榻上爬了起来,打算出去跟清醒过来的案首侄子寒暄几句。
就在此时,顾芳儿在房内高兴地叫起来:“娘!阿姐她醒了,不用去府城了!”
听到叫声,何红玉黑了脸,没好气道:“也就不到一寸长的浅口子,躺了快半个时辰也该醒了,再不醒,那伤口都要愈合了。”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以前为了躲懒不干活,她又不是没装过!
何红玉嘴上说得嫌弃,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听见顾芳儿叫喊,立刻就就脚步利索地进屋查看去了。
顾莹儿和葛氏也都跟在她后边。
顾清晏不好进堂妹闺房,只带着弟弟等在屋外,透过窗户缝隙,正好能看到顾菲儿的正脸。
顾菲儿像是噩梦惊醒一般,陡然睁开了双眼,满脸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死了没下阴曹地府,这是在哪里?
“大姐你醒了?太好了,大哥也醒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顾莹儿很高兴,半点也没注意到她大姐的异样。
顾芳儿知道阿姐最是爱惜容貌,以为她是在担心额上的伤口,便宽慰道:“阿姐你别担心,胡大夫已经瞧过了,他说你额上这道伤口不算深,只要平时注意洁净,以后肯定不会留疤的。”
顾菲儿愣愣回神,扫过围在自己身边还很年幼的顾芳儿和顾莹儿,又扭头看到了祖母和她娘。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细嫩柔滑的脸颊,陡然意识了到什么!
顾菲儿眼里闪过错愕之色,接着是惊喜,狂喜,最后又化为浓烈的恨意。
何红玉耳聪目明,正好瞧了个仔细,心头难免升起几分狐疑,暗道:大孙女这是撞邪了?
葛氏却皱着眉,担忧道:“菲儿这是怎么了?醒过来一声不吭的,莫不是伤到了脑子?”
葛氏扭头看着何红玉,有些慌张道:“娘,要不还是带菲儿去荣和堂瞧瞧吧!”
“……”伤到脑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菲儿心里一惊,赶紧收敛了情绪,娇娇弱弱呻、吟道:“嗯,娘,我只是伤口还有些疼没回过神罢了,我没伤到脑子,您别担心,都怪我力气小,将猪草都弄撒了,我若是个男子就好了。”
葛氏被这话戳中软肋,顿时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莹儿十分无语:大姐也就只是装样子打了两把猪草而已,她不是力气小,只是眼神不好,平地上都能摔倒。
何红玉见大孙女还是这般矫揉造作的老样子,心中疑虑顿消,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哼,你们姐几个就数你最精,谁都有可能伤到脑子,就你不可能!”
顾菲儿心里顿时委屈不已,祖母从来都只偏心大房两个孙子,对其他弟妹多少也有几分面子情,可就只独独瞧不上自己,没出嫁时瞧不上,出嫁后更瞧不上!
何红玉若是知道了大孙女的想法,定会大呼冤枉:谁说我就只瞧不上你了,我瞧不上的人可多了去了!
顾菲儿自以为遮掩得很好,殊不知她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顾清晏清晰捕捉,那好似历经过生死的浓烈恨意,那死而复生般的巨大惊喜,全都不是一个豆蔻少女该有的。
见顾菲儿人没事,何红玉也就不乐意再继续守着,免得被大孙女和老二媳妇那自怜自艾的模样给气得脑门疼!
何红玉走了出来,见立在房门外的大孙子面色还有些苍白,连忙叮嘱道:“晏哥儿,你赶紧回屋休息去,躺了这么几日,也不是立时就能好的,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这身子确实还有点虚,顾清晏并未逞强,打算回屋继续躺着。
三房夫妻终于磨磨蹭蹭地出了屋。
顾端礼满脸关切道:“晏哥儿醒了?真是太好了!”
“三叔,三婶。”顾清晏微微点头,客气招呼道。
何红玉却一脸不悦,当即便嘲讽道:“喲,这不是老三嘛!你躲在屋里头半天不出声,我还当你是死了呢,原来还会喘气儿说话呀!”
顾端礼面色讪讪,何红玉懒得再搭理他,更是瞧都未瞧牛丽娘一眼,只又关切道:“晏哥儿,祖母这就去宰一只大公鸡,待会用干蘑菇炖了汤,等你休息好了起来喝啊。”
末世环境污染严重,食物迅速腐烂,能吃上一口没发霉的泡面就已经很幸福了。
顾清晏悄悄咽了咽口水,满心期盼地被弟弟扶着回了屋。
他脱了木屐,翻身躺在床上小憩,因为惦记着鸡汤的滋味,险些将行止诡异的顾菲儿给忘到了脑后。
等他想起来将精神力悄悄探入顾菲儿房内的时候,正好“听”见顾菲儿压低了嗓子在屋子里嘀嘀咕咕,前言不搭后语,状似疯癫。
“我回来了,哈哈,我真的回来了!”
“你们一个个都瞧不上我,等着吧,我这辈子一定会过得比你们都好,比你们都风光!”
“曹光宗这个宠妾灭妻王八蛋,我不过是杖毙了那个贱人而已,他竟然敢动手打伤我脸,害我毁了容貌,堂哥让我和离,可我凭什么要和离?!我不会放过曹光宗的,我要搅得他没有好日子过!”
“不不,我应该和离的,呆在曹家有什么好,不过是在烂泥里和烂人共沉沦罢了,最后还被那贱人生的小杂种下毒害死了。”
“不对,既然可以重来一回,我这辈子为什么还要嫁给曹光宗?!曹光宗算什么东西,我要嫁就要嫁一个比曹光宗更有权势之人,对,嫁一个比曹光宗更有权势之人,到时候同样可以报复回去!”
“同样是农家女,凭什么她刘云溪就能成为侯夫人,我就只能嫁个草包浪荡子,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刘云溪这个贱人,明明已经和堂哥有了婚约,却还要背地里四处勾搭,要不是因为宁庆侯受伤失忆,又刚好被刘云溪所救,她哪里来的机会攀高枝!”
“堂哥也是个亲疏不分的糊涂蛋,刘云溪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竟然值得他那般念念不忘,考中状元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刘云溪连累得断了双腿,到死都只是孤身一人!”
“宁庆侯可以被刘云溪所救,为什么就不能被其他人所救呢?呵,呵呵……”
顾菲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竟嗤嗤笑了起来,那声音语调之中,满满的全是志在必得。
“……”散出去的精神力回归脑海。
顾清晏无法再自欺欺人,他真的是《失忆侯爷的医女夫人》小说里的炮灰男配!